高处站定,背对着众人说了句:“这同前头的墓道相对,是最后一段了,我虽然不曾走到头,但估摸着再开一道石门,便能出去了。” 我虽然不曾走到头…… 这话乍一听或许没什么问题,但多想一遍就觉得不对了——既然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也看见石门了,为何不干脆走到头径直出去呢? 刘老头跟着也站在了台阶顶端,从玄悯的角度看过去会发现,他正半侧着脸,盯着前方墓道的某一处定定地发着呆,显得神智离散又恍惚。 陆十九没再往前迈步,而是转头静静地看着身后的廿七。 “盯着我做什么,反正也只能看见气,看不见脸。”陆廿七脚步一顿,音色干哑。不知为何,他声音莫名有些……抖,像是带着一层压抑不住的难过和惶恐,“别看了,你倒是走啊,停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话出去再说,我懒得听你现在叨叨。” 十九淡淡道:“能看见你的脸了,只是看得不大清楚。” 他直接略过了廿七后半句,低头在怀里摸出了自己一贯用的木枝,捆绑在中间的红绳已经有些褪色了,也不知用了多少年,却一点儿磨损的痕迹也不曾有,可见确实是个好物。 “这扶乩用的玩意你拿去吧。”十九说着,把木枝递给了廿七。 廿七皱着眉让开一些,又垂下目光盯着脚下,语气里有说不出的烦躁:“我不要,你自己拿!凭什么我给你拿东西……你别多话了,净堵着路,赶紧往前走啊,干站着作甚?!” 十九忽然牵着嘴角淡淡笑了笑:“我不走了。” 这大约是兄弟俩相依为命的几年里,陆十九极少有的一个笑了,可陆廿七却没有看见。他垂着目光皱着眉,也不看十九,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什么叫你不走了,你别这么不讲理……” 他再抬眼时,眼周已经红了一圈,边说边忍不住伸手狠狠推了十九一把,“你倒是——走啊!” 玄悯手里的火光恰到好处地映在陆十九脸上,只见他原本苍白至极的脸上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上庭多了一些浅淡的痕迹,像是隐隐要长出新痣来,刚巧散落在命宫,和原本陆廿七额头上长的一模一样。 “我明明能碰到你,你干什么不走?”陆廿七红着眼睛,梗着脖子看十九,说话间已经有些压不住喉咙里的哽咽了。他将这句话反复念叨了两遍,似乎又说服了自己:“你看,我能抓住你的手,你跟寻常人明明没什么区别。不是说……不是说鬼是碰不着的么……” 他犟着脾气,死死地盯着陆十九,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连陆十九的模样都看不清了。他吸了吸鼻子,伸手抹了把眼睛,抹到了一手的水。然而再抬头时,还是看不清。 “别揉了。”陆十九极轻地叹了口气,干脆把手里的木枝直接塞进了廿七怀里,又拽着廿七的手,迫使他朝上又迈了几步。 他越是说别揉,陆廿七就越是揉得凶,到最后,手背捂着眼睛便站在那里不动了。 一旁的刘老头反应迟缓地朝前走了几步,在一处墙边弯下腰去。片刻之后,又重新回到台阶边,把手里的东西也同样塞给了陆廿七。 “这是刘伯的钱袋,里头有他前些日子收的船钱,还有一些岛上采的药籽,你带回去给刘大娘,能让她头疼得不那样厉害。”陆十九替刘老头把话说了,沉默了片刻,又道:“我没什么可给你的……” 他抬手覆在廿七的头顶上,“我去找爹了,往后清明中元别忘了给我俩烧点纸,烧了才保佑你喜乐长寿、儿孙满堂。” 说完,他轻轻拍了三下,撤开了手。 陆廿七只觉得头顶凉意一散,心里跟着倏然一空。他慌忙抹了眼泪,抬眼去找,却发现自己眼前依旧有些模糊。 他透过那片雾似的模糊在昏暗中分辨了一会儿,发现原本近在眼前的陆十九和刘老头都悄然间没了踪影。他又抹了一把眼泪,这才在两丈远的地上看到了一抹黑影。 玄悯抬脚跟过去,火光一照,就见墓道墙边倒着两个人。 石壁上草木汁液味比先前更为明显,离得越近越清晰。他瞥了眼墙面上蹭到的血迹,心下了然——大约是背后、脖颈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有些伤口,抵在了墙壁上,被涂着的毒汁渗进去了。 陆十九倒下的时候,手指边的地上还用血迹画了个圈,围着复杂的符咒,乍一眼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 廿七视线模糊,看不大清楚。他想去拉扶倒着的陆十九,便在无意之间进了那个圈。 玄悯看到那已然变成褐色的血圈乍然鲜活起来,廿七上庭命宫和划伤的手掌也跟着泛着些血光,只是眨眼间又重新黯淡下去。 身体早已僵硬冰冷的陆十九口中流出一道隐约的雾气,在廿七周遭绕了三圈,像是终于完成了某个仪式,冲玄悯的方向微微躬了躬身,最后一个忙,便算是了结了。 若是没有陆家父子,他十三年前或许就会死在那座废庙里。现今一命换一命,于他而言值当得很,得偿所愿。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