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关掉灯,他伸手搂着她,在黑暗里与她相拥而眠。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什么也不做,盖着棉被纯粹睡觉。他应该是累了一天,头沾到枕头很快传来均匀又轻微的呼吸声,而她一定是认床,闭眼又睁眼,死活睡不着。 夜深人静,她挪开他的胳膊挣脱他的怀抱,挪去床的另一侧,尽量离他远一点,好不容易才培养出点困意。半梦半醒间,她还能看见他的侧脸,黑暗中更显得鼻梁挺直,轮廓分明。大概从第一天起,他们在那间有很假的假山和很小的池塘的上海餐厅里认识的那一天,她一直觉得他是个极好看的男生。 时隔多年,他仍旧是老样子,一头乱发,有深邃的眼睛和温柔的嘴唇,那个青春岁月里曾让她怦然心动的男生。可内心深处,她从没觉得他们有天长地久的可能。在睡着前的最后一刻,她望着他黑暗中的侧影,还在心里想,也许不是现在,也可能不是今年,甚至不是明年,但未来的某年某月某一天,他会爱上一个最好的姑娘,然后娶妻生子。到了那一天,如果她还在的话,她会手捧鲜花和礼物去参加他的婚礼,祝福他一生顺遂,永世安康。 春节一放假,姜芷芃回了永平。 冬天的海港她最熟悉不过,家家户户歇了业,渔船都头靠头泊在港里,镇南头的渔业市场也门可罗雀,只有山坡上的龙王庙里香烟缭绕,人头攒动。 阿姨和她不过几个月没见,还是做了整桌的饭菜等着她,拉住她又哭又笑,抹着眼泪问:“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工作太辛苦了吧,怎么还是这么瘦?” 她早已经习惯阿姨的过分关怀,笑着说都好。头一天晚饭的饭桌上,阿姨坐下来拉住她的手说:“你爸爸联系了我好几次。” 临走前芷蓁也来找过她,托她把大包年货带给她阿姨,最后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小叔这几年身体也不好,自从你上大学那年突发了心脏病,也住过几次院了,每次进医院都同我说,想要你回去看看他。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过去的事那么多年了,你就不能原谅他?” 她在心里冷笑,没痛过的人永远不知道疼痛的滋味,不知道时间越久,那滋味就越深入骨髓。 更何况并没有那么多年。 她不是从来没有抱过幻想。小学时她常常偷偷给父亲写信,告诉他自己考了一百分,去参加了数学竞赛,长了个子,裁了新衣。小学毕业时她还给他寄过学校里写的命题作文,题目就是《我的父亲》。那时候她多天真,以为自己够努力,够优秀,爸爸会为她骄傲,可每一次写信都是石沉大海。最后一次写信是初中毕业,她告诉他她中考成绩在县里名列前茅,考上了重点高中。她所要不多,无非是爸爸说两句鼓励的话,甚至什么时候得闲,来看看她,哪怕是远远看一眼也好。这次写信父亲倒是有了回音,没有只字片语,只额外寄来一笔钱,替她缴纳高中学费。 从那以后她没再写过什么信,也不再抱什么幻想。 阿姨从来不在她面前提起她父亲,大概怕惹她伤心,现在竟然说起来,而且深深叹一口气,说:“我看你还是回去看看他。” 她不想听,也不想问,低头提起筷子,笑着顾左右而言他:“先吃饭,好久没吃到阿姨做的肉饼蒸黄鱼了。” 阿姨静默片刻,不顾她的抵触,还是继续说:“他年纪渐渐大了,听说身体也不好。我也到了这个年纪,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他也该是时候为身后事做点安排了。” 这话她听在耳里尤其刺耳。她低头用筷子一根根挑着黄鱼背脊的暗刺,冷冷说:“我不缺什么,他的东西我什么也不想要。” “傻孩子,”阿姨的语调也急起来:“我懂你怎么想。可你这样你那个后妈岂不是正中下怀?你爸爸这些年生意做得这样大,你后妈最好你们父女两个永世不见,这样她儿子好继承全部家产。如果你妈妈泉下有知,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她迅速扒完碗里的饭,逃去厨房洗碗,才算了结这场谈话。 晚上贺宇川打电话来,她还问:“你有没有特别恨的人?……也不完全是恨,也许是因爱生恨的人?” 他“嗤”了一声:“因爱生恨?那我能恨谁?你?问这干什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样莫名其妙的话,立刻反嘲回去:“这不是和你话不投机半句多,没话找话嘛。” 她觉得自己已经调节好了情绪,可还是被他听出了端倪,问:“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她淡淡地回答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