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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罗了一堆资料,发现所谓预防,唯一行之有效的方法就是把身上容易出差错的器官统统切掉。她那一年十八岁,明艳柔美满怀憧憬的花样年华,考上了大学的同学都趁暑假忙着去天涯海角体验人生,只有她,白天去医院陪被病魔折磨的子慧,晚上静下来,想象着自己被挖得千疮百孔的样子。

    有时候她想,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为什么不经过她的同意就把她生下来?

    子慧的主治医生给了她一张名片,上面是z大学某教授的名字,告诉她,他们的实验室在做癌症基因方面的研究,不如找他们去做个基因测试。她一直没有去,把那张名片藏在抽屉的深处。她那时候想,知道又怎样?是不是立刻要将自己送上手术台,把这里和那里都快刀斩乱麻地切掉?尼采说: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她才十八岁,她给自己三年时间,要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每一天都要过得象没有明天,那样才会无怨无悔,死而无憾。

    三年过去,终于还是走到这个十字路口。

    年满二十一岁前她终于去做了基因测试,结果和预料中的一样坏。有时候科技发展是件残忍的事,是人终将一死,但科学帮你把这一生的蓝图画好,她这部电影很不幸,情节简单,会是个短片。

    基因测试的结果放在一只白信封里,她偶尔拿出来看一看。坐在昏黄的台灯下,窗外有冰冷夜色,那时候她反复想过许多生与死的大事,比如,人生到底有什么值得留恋?她是要完整地死去,还是要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最后那个周末,她一早出发,又去了一次仙屿岛。站在子慧的墓前,她问:“子慧,我们是不是都不应该出生?”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呼啸的海风。她静立良久又问:“子慧,你想不想我下来陪你?”

    海上雾霭重重,墓地空旷无人,四处只有冬天荒凉的风声。她带了几片面包,两只茶叶蛋,在妈妈的墓碑前吃了一顿午餐,然后去妈妈带她去过的那片海滩。

    第一次来仙屿岛的时候,她不过七八岁。妈妈带着她,也是如她现在这样,在外婆的墓碑前吃了一顿野餐,然后找到这片无人的海滩。不知那天中午吃了什么,她记得自己昏昏欲睡,很快窝在妈妈的怀里睡过去。

    后来她常常在噩梦里重历那天的情景。妈妈温暖的怀抱慢慢变冷,等她睁开眼,四周已经被海水包围,一个浪头打来,“砰”的一声,打得她眼前一片模糊。

    “妈妈!”她张开手臂大声喊。

    妈妈就在不远处,拖住她的手,使劲拉着她往前走,转眼她的脚下已经踩不到陆地。她呛了几口海水,哭着喊:“妈妈,你去哪儿?我不会游泳。”妈妈才回过头来,神色决然地说:“芃芃乖,马上就到了。”

    浪头一个接一个打过来,打在脸上生疼,她在水里扑腾,挣扎着想站稳脚跟,妈妈就在对面,水已经没到她的下巴上,她满脸带水,神色凄然,带着哭腔说:“芃芃,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把你生下来。”

    又一个浪头打来,她沉到了水底。奇异的是,和风高浪急的海面相比,水下出奇地平静。她只记得海水刺骨地冷,冷得四肢百骸都疼。她还在哭,想喊妈妈,一张嘴咸涩的海水就涌进来,堵住她的叫声。妈妈在她对面,隔着淡蓝色的海水,用平静又悲伤的目光望着她。虽然大概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还是在水里哭喊,:“妈妈,我不想死。”

    浪头把她们卷向大海中央,水面上隐隐传来呜呜的声音,大概是渔船的鸣笛。海浪汹涌,她越是挣扎,身体沉得越快,最后她累得很,放弃了挣扎,身下传来一股力量,一定是妈妈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她托出了水面。

    她大声呼救,被路过的渔船救起,妈妈却连尸骨也没有找到。很多人说,生病真是件折磨人的事,妈妈的病一拖就是四五年,到最后妈妈的精神是不太正常了。她却忘不了妈妈最后看她的眼神,平静悲伤,灰暗而绝望。她也忘不了妈妈最后留给她的话: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把你生下来。

    时至今日,她又走向同一片海滩,海水没过膝盖,又没过腰际,最后没到胸口。四周波涛翻涌,她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同一个问题:你是要完整地死去,还是要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一个浪头打过来,她顿时失去了重心,呛了一大口咸涩的海水,一头扎进水里。水下出奇的平静,浅蓝色的海水冒着气泡,一根不知哪里来的水草慢悠悠地在她眼前漂过。那一刻她似乎摸到了死亡的边缘,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浪头退下去,她的脚又触到海底的陆地,好不容易找到平衡。那天她从海里爬出来,浑身滴着水,又坐了四五个小时的船回m.fEngYE-Z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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