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出,倒震住了那些人,董福祥的那根手指头像火铳似的,指哪儿哪儿就矮下去半截。他错牙冷笑,“了不得,今儿长见识了,我还没见过这么没王法的人家呢,连宫里的旨意都敢不遵。福晋您别急,才刚您的话,回头奴才一点儿不漏给您传到,咱不能平白拿您银子不是!”说罢一笑,迈着鹤步往门上去了。 郭福晋叫他唬住了,愣了半天没出声儿,等马车一走才回过神来,站在院儿里拍腿哭喊:“哎哟,这个断子绝孙的杀才,骗了我的银子,还把我们家姑奶奶抢跑啦……” 谁还听她的呢,马车在大道上碾冰前行,进了神武门。到顺贞门前勒马下车,董福祥上引路,笑着说:“姑娘有年头儿没进宫了吧?奴才上回见您,还是先头福晋治丧那回,这一晃都五六年光景啦。” “嗳。”殊兰笑了笑,笑容里有苦涩的味道。 这宫廷,说熟悉也熟悉,说陌生也陌生。早前她母亲带着她进来,小孩儿家,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一门心思只知道玩儿。如今不一样了,没人带着她,什么都得靠她自己,她每行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迈错腿,丢了阿玛和哥哥的脸面。要是细数,她母亲生病卧床后就没再进过宫,实打实地算,她应该有八年没来过这地方了。八年啊,多么漫长,好些东西都变了,她站在慈宁宫直长的甬道上,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宫人默默上来引路,她垂着头迈进了门槛,这里个个都是主子,她连抬眼的胆子都没有。 她跪下去,趴在栽绒毯上以头抢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南炕上的太皇太后说伊立吧,仔细瞧瞧姑娘的脸,扭头对太后道:“她还小那阵儿常进来的,那时候是个圆脸儿,怎么这会子脸这么小?” 皇太后说:“女大十八变么……不过忒瘦了点儿。” 殊兰有些难堪,捏着手绢无所适从。其实不光宫里,外头都是这样,有身份的公府人家打量起姑娘来,恨不得掰开嘴看牙口。她在宫里终究没什么依仗,皇太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太皇太后呢,又是姑母的婆婆。姑母在还好说些,姑母不在,基本也没什么可指望的了。要说近,倒不如皇帝和皇后来得近些,她抬起眼,悄悄看了看,玫瑰椅里那一身锦绣的年轻姑娘应当就是皇后。皇后生就一副和气可亲的长相,她见了她,心里倒稍稍安定了些。 嘤鸣调过视线问董福祥,“你上门接人,事情还顺遂吗?” 这一问,打开了董福祥的话匣子,他把营房福晋的恶形恶状添油加醋说了一回,最后道:“奴才有个同乡,在承恩公府上当差,奴才登门前先找他打听了,人家一提起这位福晋脸都绿了,说这主儿是踩着高跷唱大戏,半截不是人啊。宫里主子仁慈,没拿她祭大刀,要是换了脾气大点儿的,不收拾了她倒奇了。” 太后听完了直皱眉,“竟说咱们抢人?这女人还知不知道个尺寸长短?” 太皇太后脸上淡淡的,偏过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原就是咱们插手了人家的家务事儿,要细说,是咱们的不是。”语气里大有不该掺合的意思。 殊兰有些慌,惶然看了看皇后。嘤鸣明白她的顾虑,这回是撕破了脸才从家里出来的,要是就这么回去,那往后的日子愈发不能过了。 同样的人,所受的待遇有时候千差万别。嘤鸣一早进宫那会儿,太皇太后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不像这回,总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其实里头缘故并不复杂,她那时候阿玛是辅政大臣之一,哥哥又在吉林乌拉做昂邦章京。家里福晋娘家是大学士,自己生母一门都是武将,和眼前这位皇表妹有天壤之别。世上的人,几个不长势利眼?离权力越近,权衡利弊的嗅觉就越灵敏。 看来太皇太后是没有要安排的意思了,太后又不问事,没法子,嘤鸣只好自己揽下来,笑道:“横竖进来了,就在宫里多住段日子吧。”一面对太皇太后道,“皇祖母这两日忙于抄经,这件事就不劳烦皇祖母了。我把人领回去,一应由我来安排吧。” 太皇太后说也好,复压声道:“再听听那满有什么说头儿吧,要是也和他那糊涂福晋穿一条裤子,那人就留不得,还是让她家去吧。” 嘤鸣道是,领着人回了坤宁宫。 殊兰把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和她说了,临了撸起袖子让她看,上头星星点点陈年的伤疤,印在姑娘的肉皮儿上,有触目惊心之感。 “怎么回事儿呀?” 殊兰垂着眼说:“福晋爱抽小兰花儿,奴才伺候她的时候,火星子烫的。” 嘤鸣觉得难以想象,一个女人的心肠能坏到什么程度,才能干出这种事儿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