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然举杯一饮而尽,却又立刻被呛得咳嗽起来。 忽而,身边递来一张素色的绢帕,一个温和的声音仿佛担忧地道:“温小娘子?” 她满脸通红地接过绢帕,先捂着嘴静了一会儿,才抬起眼来。原来是个陌生的男子,容色秀丽,狭长的双眸里荡漾着清浅的水波,正关切地凝注着她,见她无事,又放心地笑开:“小娘子何必勉强自己呢?” 他说的大约是喝酒的事。但不知为何,这句话却恍惚触到了温玖心中最痛的地方,她咬紧了唇,低低地道:“帕子……我洗净后还给你。” “不妨事。”男子摆摆手,笑道,“在下曲阳夏冰,能结识小娘子,是三生有幸。” 三生有幸。这个小小的园子里,似乎每一个人都在说着这样的客套话,可是当夏冰这样说的时候,却让温玖觉得好像是真心的。 “曲阳夏氏……”温玖犹疑地停顿了一下,夏冰便即笑道:“在下寒素出身,没有什么门品,小娘子可莫笑话我了。” 温玖尴尬地红了脸,细声道:“对不住,我、我不知道……但观公子吐属,不似一般人物。” 夏冰含笑不答,正在此时,斜刺里忽而响起一道不高不低的声音—— “今日大家欢聚,我也有件好消息要宣布。” 温玖认得是表姨梁氏在说话,手中酒盏竟颤了一颤。 这声音虽然温和,但却居高临下,令那游廊附近的人都不自主地停了说话,张望过来。 梁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温玖身边来,牵起她的手,满脸慈爱地笑道:“温家的小娘子这就要嫁到我家来啦,三媒六聘都已备齐,我家君侯脸皮薄,我心中欢喜,忍不住先同众位说了。” 梁氏这短短几句话,看起来随意,却正免了明面上的官话,又不需秦司徒出场,便能将这消息传遍了洛阳城。众人闻言都惊愕了一瞬,有些反应快的,立刻就堆起笑容去向秦羁道喜。可怜秦羁还没来得及离开人群,就又被人群围了起来,都借着喜事灌他喝酒。女人这边倒是温吞得多,个个只是捧住温玖的手念叨。 温玖只觉无比尴尬,甚至羞耻,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个夏冰,却不知何时已不见了。 温玖踮起脚望了望,没有找见他,又暗中庆幸他不会看见自己这副情状,不由得将那绢帕往袖中攥紧,藏住。 “镇北大将军秦赐到——” 礼官一声吆喝,方才还言笑晏晏的梁氏立即变了脸色。 “他还晓得来。”她仿佛是在冷笑,低低的一句,只有近在身旁的温玖听见。 旋即,温玖便看见了秦束。 秦束似是刚从后厨那边绕出来,身上却已穿戴得整整齐齐,一袭水绿襦裙系着月波绸的衣带,外披着玄色大氅,修眉联娟,长发如瀑,步履轻移之际,便闻环佩叮咚悦耳。但见秦束一手揽着大氅,领着几名侍女趋前迎接,在见到来人的一瞬,那幽丽双眸中便淡淡地漾出了笑意。 温玖竟从没见过秦束这样的笑,仿佛是将世上所有的温柔等待,全都奉给了眼前的那一个人一般。 *** 秦赐看去是瘦了。 他手中的马缰被下人牵了去,那只手便不知往何处放一般,默默地背在了身后。他今日穿了一身武将的绀青长袍,腰间玉带银钩,佩着鎏金鞘的长刀,明明挺拔英武夺人眼目,却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有些不适似地移开了目光。 秦束端详他半晌,笑道:“大英雄,你可回来了。” 也许她心中想的并不是这样的问候,但她说话却总是这样的风格。秦赐也习惯了,他轻轻地道:“我来迟了,抱歉。” 身后的李衡州探头唤了声:“小娘子!” 秦束笑着回应:“衡州,你也回门啦?” 这话让秦府的仆从们都笑了起来。衡州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还是罗满持捧着一方小匣出来解救了僵局:“娘子,这是我们将军给您的一点心意。” “我们将军”,这个小兵倒是忠心耿耿得很。秦束玩味地接过那小匣,掂了掂,便猜出其中大概是金银首饰之属,含笑道:“将军客气什么。”转手将它交给了阿摇。 罗满持又道:“将军在雁门受了点伤,今晨才——”秦赐扬手阻断了他的话头,而秦束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已转身领着他往内走去。 今日难得没有飘雪,人声嘈杂的秦府之中,处处酒席上架着火炉,连积雪都催融了。秦赐便跟着秦束走过两进院落,穿过小桥和游廊,她始终在他身前一步远的距离,水绿色的衣袂如碧波般浮动在他眼底。 “受了伤,便该好好将养。”她目不斜视,轻声地道。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