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束望着那荷花, 耳边听着司徒府长史在十步远的垂帘之外所作的高声禀报—— “度支曹奏, 家有五女、贫不能给事之家, 复其租税。又, 先帝时起太仓于城东, 不应所求, 奏起常平仓于东西市, 周转郡国邸阁用度。” “河间王萧霆、并州刺史皇甫辽奏, 北地边塞障壁乃前代所筑, 年深朽坏,不能应敌, 请款加葺。” “尚书左仆射陈丰、散骑侍郎黄直劾, 颍川太守、都督三州军事温育良不应征调, 罔视国纪,私蓄兵马甲楯, 有不臣心。” …… 许多件文书终于一一报完,秦束终于稍稍回头看了一眼,淡淡地道:“父侯有心了。一切便按父侯的意思办。” “是。” 那长史领命离去, 却又被秦束叫住:“且慢。” 她静了片刻,道:“温侯的事情,岂是几个乳臭未干的小臣随意议论得?那些弹劾不要给官家看了,省得让官家烦心。” 长史似也着意看了她两眼,但只能看见那碧色的裙角。他垂下眼帘,“是。” *** “什么陈丰、什么黄直,从前还不是我家里的一条狗!”温晓容终于忍耐不住,一入寝殿便破口大骂,“哀家已经一退再退,他们还想怎样?!” 幽瑟跟了上前,一边连忙屏退了其他仆婢,低声劝道:“娘娘息怒,事情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些人不也被秦皇后骂了么?说他们乳臭未干,乱参国政。” “秦束倒是能忍。”温晓容冷笑,“眼下她父亲秉政,什么事情都先报与她知道,俨然已经是垂帘听政了,她却还装出一副谦恭惶恐的模样来。” “秦赐不在朝中,她就算垂帘听政,也没有什么倚仗。”幽瑟轻轻给她揉着肩,“其实上有太皇太后,中有两宫太后,按理是怎么也轮不到她的呀。” 温晓容抬手扶着额头,看见菱花镜中的自己,妆容妩媚多娇,四十余岁的年纪,她却觉得自己已经与八十岁的老妇无异了。寂寞是丑陋的。 “婢子还听闻一件事情。”幽瑟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那个夏中书,近日又时常往永华宫去走动了。似乎永华宫在朝的亲戚,多半也都是他给安置的。” “噢?”温晓容轻轻抬了抬修长的眉毛,“这个夏冰,当真泥鳅也似。” “但他可是先帝明点了的顾命大臣啊。”幽瑟劝诱地道,“当初遗诏里的人物,两宫、秦司徒、夏中书、再加上一个小秦将军,一半都是秦家的人了,杨太后料想也不会同我们一边;只剩下这个夏冰,倒是很松动的样子……” 温晓容的眸光渐渐地深了。 “你说得不错。”半晌,她道,“我会想个法子——”忽而她转过脸,“我们家阿玖不是已被秦家毁了约?你派人去温珩家里,探一探她的口风——上回温珩他自己不检点,给我捅了那么大的漏子,不容他不把女儿送我。” “是。”幽瑟应声,“那夏冰那边……?” 温晓容冷冷一笑,“一个寒人,还有资格挑挑拣拣么?我让他娶,他敢不娶?” *** 并州,雁门郡治广武。 河间王萧霆与并州刺史皇甫辽在军营中迎接秦赐。三人曾经在平定苏熹之时并肩作战,此时旧地重逢,各个欣然。萧霆打量着秦赐,不过数月不见,后者好像更笃定了一些,甚至会笑了。 秋节凛冽,三人登上烽堠,遥望远方,一览无余的天幕之下,是染着星星点点青碧的荒原,偶尔能望见河流、帐篷与牛羊。 “边关上也有一些百姓,说不清是胡人还是汉人的。”皇甫辽粗声道,“有时我们抓他们服役,他们便是汉人;有时铁勒抓他们服役,他们便是胡人。” 秦赐望着那些人。其实隔得太远看不清楚,但那一派安然的气氛,却透出弱者的无可奈何来。 “末将的父母,据说便是这样的人。”他忽然说。 萧霆心下吃了一惊,默默看他神色,却看不出什么异样。皇甫辽大咧咧地发话了:“什么?啊,你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胡汉的混种,说不定还真是这一带的。” 萧霆发问:“你想寻你父母的底细么?兴许黄沙狱中,还有存案。” 秦赐摇了摇头。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