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几句扬州口音,这才知道她原来是外乡人,进了院子叫石桂:“外头有个后生,说是来寻石桂姑娘,听口音也不像平地人。” 石桂一时却没反应过来,心头一跳,还当是石头爹来找她了,手上还捏着酸枣去核儿,一身乱糟糟的跑出去了。 跑到门边才刚见立着个穿长衫的人,石桂看是宋勉,心头越发怦怦跳个不止,木木走到他跟前,宋勉回身看看她,先把她打量一回,半年多不见,她还长高了些,看着面色倒好,不似受了搓磨的模样,冲她点点头。 两个一时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宋勉动动嘴儿,心里满肚子的疑问,先想问问她是怎么被贬到庄头上来的,又想问问怎么才能帮到她,想说的话有许多,到了嘴边却只有一句:“你这是怎么了?” 宋勉说话,不论对着谁都是温言软语的,此时尤是,看着石桂面上露着笑意,目光却很怜惜,微微似有叹息之意,替她觉着不公。 石桂同他从来都是朋友相待,可这会儿沾着一手的枣子泥枣肉,头发也不过胡乱挽在襟前,头上脸上俱是汗,立在门前,看他也是差不多的模样,为着赶过来,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袍子上沾着泥巴,后背也湿了一片,在家里看他青衫竹冠都不曾如何,这会儿竟没来由的耳热起来。 原来早已经想好了说辞,对着淡竹石菊都不开口,只让她们当是她弄错了帐目,可对着宋勉却怎么也不肯说是她犯了错,这才叫撵出来的。 不能说谎不能直言,索性便不说话,宋勉看她侧过脸去大半年不见,竟又大了许多,一时晃神,想不起那个别苑初识时的还梳着双丫,衣服袖子垂过了手指尖的小丫头了。 天气暑热,也不是谁在家里都正着衣冠的,小院里没冰,一是送过来不易,二是怕落人眼,寻常车来了送些米粮还罢了,巴巴的送了冰来,可不惹眼,连叶文心在屋里,也有穿着半臂的时候,只她不肯叫菱角刘婆子看见。 石桂也是一样,她只一件银纱衫儿,里头是水绿的抹胸,外头没穿褙子,腰间束了一要水绿的腰带,宋勉看她,又不敢看她,肚里想了千百回的话到了嘴边又回转去。 “我家里房子可起了?田地修整好了没有?”石桂一手都是枣子泥,反是宋勉掏了帕子出来给她擦拭,石桂搓着那条绢子,等不到他开口,干脆自己先问。 宋勉从袖兜里掏出一把木梳来,强笑道:“这是给你的生辰礼,晚了些,对不住。”上头雕了花,做得很精细,细细密密的梳齿,两边还用贝壳贴了两朵小花。 石桂却不伸手去接,看着宋勉顾左右而言它,脸色发白,抿了嘴唇不敢问,宋勉反下了决心,拉过石桂的手,把梳子塞到她手里,握着没放开:“我回去问了,你爹跑船没回去,你娘你奶奶带着你弟弟找他去了。” 石桂一怔:“往哪儿找去?他托人带信了?”到了这一步还把事儿往好的地方去想,石头爹一辈子老实习惯了,跟人跑船,别个有余钱的都要带些私货,到了地方再卖,船老大睁只眼儿闭只眼儿,跑船的没油水,挣的都是辛苦钱,给他们留些地方就当是补贴补贴了。 偏偏石头爹不会,不能贪人家这点便宜,捏着钱也没地儿开销去,家里没了房子,非到一家子去找了,他必是已经在哪儿置了房子,这才会托人回来。 宋勉不忍心看她这个模样,沉默半晌只不开口,那些也不过是他的猜测,许是真的同人回来接人,把秋娘一家子接走了,等日子安顿下来,自然就能来接她的。 石桂跟着又问:“那是什么时节的事?” 宋勉只觉得嘴唇焦干,日头照得他眼睛都晃,一只手扶住了墙,把那墙粉都刮了下来,一时变成了结巴,吞吞吐吐:“三,三年前。” 不必宋勉说,石桂也知道家里没有石头爹,凭着秋娘一个人,在水灾里头是撑不过来的,县里发的粮食能吃几日?清田时村里也雇了壮劳力,一个人劳作,家里总能分到些粮食,日日就领这些粮回去煮粥,混个水饱,可秋娘俞婆子又要怎办。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