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伸手接过,捏着那张纸笺,粗扫一遍,林氏的名字藏在其中。 其实他不必非选林氏,祖父将差不多的人选都算在内了,这些人后来是升是贬,官居几品,他自有本帐。 但再看一次,林氏也依旧是最佳选择。 “我选林家。” 但见裴如棠精神一振,他睁开眼,看着孙子缓缓颔首:“你明白了。” 他这个孙子,自来极看重读书人身份,先头的宁氏又是打小看好的人选,门第品貌才情,样样都是天作之合。 而这张纸上的人,旁的暂且不论,只论门第,没一个堪与裴家相配。可如今孙辈中最拔尖的人材,也只能在这里头挑。 原还怕他书生意气,压着他娶,不如让他心甘情愿的娶。 “孙儿明白了。” 裴观口中的明白,不是一时的明白,而是到他中年,才明白祖父临终之前,在棋盘上留了个活子。 但他当年心高气傲,处处被人耻笑探花郎娶了马夫的女儿,与林氏并不相偕,白费祖父一番苦心。 裴如棠握住孙子的手:“我去之后,族中这些人该打发回老家的就回老家,该容让的容让。” 握着他的手使一使劲:“不要手软,不要拘泥。” 裴观微诧,这一句,上辈子祖父并不曾对他说过。 也确如祖父所言,他虽留下遗命,但依旧生出许多祸端。 “早知今日,便不该让你应试。” 旧皇帝跟前的探花郎有什么用?连主考官都下狱了,座师无人,同窗四散,独木难支。 “要是你爹还活着……”裴如棠徒然一叹。 裴观反握住祖父的手。 裴观大病一场,重回年少,一睁眼就回到裴家风雨飘摇的时候,他正有太多的遗憾要弥补。 “祖父有什么事都交待给我来办,且安心养病罢。” 亲手喂完药,扶祖父睡下,他才从书房中出来。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又打得玉兰枝颤花摇,僮儿打起伞:“公子,您就拿着手炉子罢,身子要紧。” 裴观接过手炉,他掌心烫得很,不止掌心烫,浑身上下一股热劲难散。 方才来时,疾步而行,回去的路却走得极慢。 雨丝扑面,他并不伸手拭去,一任急雨顺着眉梢往下。 年十六点探花,二十六才谋职外放,三十六岁死在任上。 他从没有心绞症,怎么那夜一杯茶后,心如刀剜,倒下时,四周竟无一人。 裴观沉眉敛目,转过月洞门去。 三十六岁死,他的悼词中该用“宝剑光沉”“风催椿萎”。 再睁开眼,回到未出仕时。 雨越下越大,书僮不敢催促,他打小就侍候公子,平日也敢玩笑两句。可这回公子病好之后,脾气都变了,眉目冷冽,不苟言笑。 老夫人和夫人都说公子这是经过事,更有大家风范了。 只有贴身侍候的人最能知道其中变化,喝的茶,吃的菜,素日里穿的衣裳,就连熏的香都不同了。 简直就像,就像换了一个人。 裴三夫人正在房中等儿子,裴观一进门,她站起来:“怎么还淋了雨?”赶紧让小丫鬟送上巾帕,“快,快喝盏姜茶,祛祛寒气。” 裴观只觉得心头有火在烧,他压根不觉得冷。 是谁下手?太子的人? 他接过碗去一饮而尽,裴三夫人还怕儿子辣了嗓子,把蜜饯果子推过去:“外头,是不是已经安定了?” 该削的削了,该退的也退了。 老爷子眼看穆王壮大,上表辞官,闭门谢客,又替两个儿子谋外任当闲差,大撒银钱,这才勉强保全家族。 比起别家,裴家已是大幸。 “娘不必担心,外头差不多安定了。”余波难平,新帝在未来十数年都还在算旧党的帐,安定?哪有这么容易安定。 但裴观不想吓到亲娘,何况前头的事,自有男人顶着。 妇人本就该在后宅安享太平。 “那你祖父叫你去是说什么?他身子如何?好些了么?”家中人人噤若寒蝉,大爷二爷被贬官外任,老四原就领着闲差,五爷没出仕。 一家子人都怕裴老爷此时撒手。 “祖父叫我去,是论婚事的。” 裴三夫人神色一黯,她极喜欢宁氏,可宁父获罪下狱,也不知是要杀头还是要流放。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