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了,灵验得很。 大头虫来过一次后,就天天来,来了也不说话,只立在梨树下,目光跟着洋先生的身影动,默默地,怯怯地,像只迷惊的小鹿。因为自小在木桶中站立,他开步走路的时间比一般孩子都早。但开口说话却比谁都迟,两岁多了,同龄的孩子已经会诵五言七律了,他还只会发驾——驾——的单音。他失常的哑口一度使人怀疑他是个天生的哑巴,但是有一天,洋先生在竹榻上午休时,突然听到有人在悲悲戚戚地喊他: “大地——” “大地——” “大地……” 在洋先生听来,这是有人在用母语喊他爹爹。他睁开眼,看见大头虫立在他身边,小手拉着他衣襟,泪眼汪汪的。这是大头虫第一次开口喊人,他把洋先生当做他亲爹,现在亲爹死了,于是他哭了,哭着喊他活过来。从这天起,洋先生把大头虫接到梨园来一起住了,几天后,年届八旬的洋先生在梨树上做了架秋千,作为大头虫三岁生日的礼物送给他。 大头虫在梨花的飘落中长大。 八年后,在一年一度的梨花飞舞的时节,洋先生白天迎着飞舞的梨花,在蹒跚的步履中精心斟酌着每一个用词,晚上又把白天打好的腹稿付诸墨纸,几天后落成了一封写给省城老黎黎之子小黎黎的书信。信在抽屉里又搁了一年有余,直到老人分明预感到来日有限时,才又拿出来,落上时间,差大头虫把它送上邮路。由于战火的关系,小黎黎居无定所,行无规矩,信在几十天后才收到。 信上这样写道: 尊敬的校长先生: 健安! 我不知给您去信是不是我迂顽一生中犯下的最后一个错误。因为担心是个错误,也因为我想和大头虫尽量地多相处一天,所以我不会即日便寄出此信。信上路的时日,必是我临终的前夕,这样即使是错误,我也将幸免于责难。我将以亡灵的特权拒绝世间对我的任何责难,因为我在世间所遭的责难已足够的多和深。同时,我还将以亡灵洞察世间特有的目光注视您对我信中所言的重视程度,以及落实情况。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无异是我的遗书,我在这片人鬼混居的土地上已活过长长的将近一个世纪,我知道你们对待死人的恭敬和对待活人的刻薄是一样的令人叹服的。所以,我基本上相信您不会违逆我的遗愿。 遗愿只有一个,是关于大头虫的,这些年来我是他实际意义上的监护人,而日益临近的丧钟声告诉我,我能监护的时日委实已不多,需另有人来监护。现在,我恳求您来做他以后的监护人。我想,您起码有三个理由做他的监护人: 1.他是由于您和您父亲(老黎黎)的善心和勇气才有幸降临人世的; 2.无论如何他是你们容家的后代,他的祖母曾经是您父亲在人间的最爱和至珍; 3.这孩子天资极其聪颖。这些年来,我就像发现一块陌生的土地那样,一点一点地被他身上梦一样的神秘智慧所震惊所迷惑。除了待人有些孤僻和冷漠外,我认为他和他祖母没有什么两样,两人就如两滴水一样的相像,天智过人,悟性极高,性格沉静有力。阿基米德说,如果给他一个支点,他可以把地球撬动,我坚信他是这样一个人。但现在他还需要我们,因为他才12岁。 尊敬的人,请相信我说的,让他离开这里,把他带去您的身边生活,他需要您,需要爱,需要受教育,甚至还需要您给他一个真正的名字。 恳求! 恳求! 是一个生者的恳求。 也是一个亡灵的恳求。 垂死者r·j 铜镇,1944年6月8日 ·4· 第二篇 承 二 1944年的n大学和n大学所在的省城c市是多灾多难的,首先是遭到了战火的洗礼,然后又受日伪政府躏蹂,城市和城市里的人心都有了巨大变化。当小黎黎收到洋先生信时,猛烈的战火是平息了,但由虚伪的临时政府衍生出来的各种混乱局面却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此时老黎黎已去世多年,随着父亲余威的减弱,加上对伪政府的不合作态度,小黎黎在n大学的地位已出现难以逆转的动摇。伪政府对小黎黎本是器重有加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