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她让丰宝岚把他叫来见过面后,她并不与他说些别的,只伸了手让他帮忙敷药,他一时不解,又看她手上密麻伤痕,便愣愣照做了,而后为她端茶倒水,喂饭换药竟都成了他这皇子的活儿。他想发作却又莫名地忍下高傲的自尊,对她的话一一照办。 或许……因为他心中有愧。每每为她敷药时抚着她凹凸不平的手臂,他总是得费力气才能止住指尖的颤抖。比起他来,她一个弱女子更为英勇无畏。在他不敌迷魂之时,是她当机立断打晕了他,才不至于让他铸下大错;丰宝岚本意是要救她,她却毅然作了诱饵令他们平安逃离,结果换得满身鞭伤。为她疗伤的大夫说她幸而并不曾被奸人玷污,那便意味着她被赤裸生生折磨了两夜一天!那种钻心侵脑的恶毒滋味,她究竟是如何忍过来的!她也与他一同目睹了黄逸的死,比起她来,他的痛苦简直不值一提…… “殿下,不知现下战况如何?”不知东明奕心中所想,沈宁突地问道。 东明奕动作停了一停,才用已然开始变声的嗓音粗嘎说道:“儿臣听说努儿瓴已率军回了克蒙,应是往阿尔哚那边去了。”他企图围魏救赵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自然得回头抵御已展开猛烈攻势的黄陵将军。 “是么,可惜不能由咱们亲自将他擒住碎尸万段。”沈宁颇有遗憾。 东明奕沉默片刻,才缓缓问道:“娘娘,不曾害怕么?” 沈宁看进他的眼睛,“怕,当然怕,不仅怕,而且痛。”她指指手上的伤。 东明奕也直直地看着她,可看着看着,竟不知怎地流下泪来。他双腿一软跪倒在沈宁面前,哽咽道:“我是个懦夫,我心里害怕!” 沈宁轻叹一声,缓缓伸手抚了抚他的头。 东明奕趴在她的腿上,一边哭一边道:“全是我的过错……若非我轻敌中了敌人奸计,黄逸也不会为了保护我,死得那般凄惨……我做梦都是黄逸被杀的模样,有时还梦见我也被努儿瓴蹂躏……我愧对黄将军,我没脸面见父皇……他们因我是皇子安慰我,我、我知道他们都在怪我、瞧不起我……” 东明奕几乎语无伦次,向同病相怜的沈宁倾诉着心中的恐惧与不安。 沈宁由着他渲泄,轻抚着他的头给予安慰。许久,她才轻轻说道:“任何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不要太自责了。”她停了一停,过了一会才继续道,“既然木以成舟,你便要学会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再想尽办法去解决这个错误。” 东明奕抬起头来,一双红眼与一只红鼻带着些许可怜兮兮。 “乖孩子,擦干眼泪,你还得为黄逸报仇。”沈宁以指腹抹去他脸上的泪水。 少年皇子感到那抹温柔如春风拂面,如一颗露珠自叶尖滴进平静的湖面,荡起一丝涟漪又立刻消散,终是与湖水融为了一体。 他的灵魂深处记下了这一瞬。 而此时的他愣愣半晌,蓦地站起身来,颇为狼狈地迅速擦干眼泪。 屋里弥漫尴尬的沉默,沈宁拈了一个春卷递给他,“殿下饿了么?这点心很好吃,可要尝尝?” 东明奕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讷讷道:“我手上脏……” “那便这样儿吃罢,”沈宁轻笑着将春卷送至他的唇边,“啊。” 东明奕涨红了脸,看着她竟鬼使神差地含糊一声“失礼了”,张嘴将春卷一口咬下。 沈宁笑眯眯地看他吃完,问道:“好吃么?” 东明奕沉默地点点头。 “那再吃一个桃包罢。”沈宁拿了个小桃包再次喂到他的口中。 东明奕吃完,轻轻说道:“……好吃。”以往在宫中从来不尝的桃包如今竟也有别样清香。 “好吃就好。”沈宁偏头微笑着为他拭了拭唇角。 东明奕的脸又红了,而后他弯腰双手拱握对沈宁行了大礼,“请娘娘恕罪,儿臣方才失仪了。” 响鼓不用重锤,他应是能振作起来了。沈宁眼中有赞赏,“殿下何出此言?殿下为我抹药,何来失仪一说?” 东明奕听出沈宁的言外之意,头压得更低,低哑地道:“多谢娘娘。” 而后他以清水净手,拭干后再次为沈宁抹药。沈宁凝视那有八分像东聿衡的脸庞,心中一声轻叹。 待东明奕为她双臂细细抹完药,沈宁道:“多谢殿下,明个儿便不劳烦你了,你怕是也需回营了罢?”他现在不能躲在后头,他是东聿衡的孩子,他必须有承担责任的勇气。 尽管眼底还有一丝害怕,但东明奕依旧坚定地回答,“正是如此。”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