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幽凉彻骨,我缓缓踱入府中,曾经此处花团锦簇,院中架满蔷薇和海棠花,如今独独一湖沁水,冷月随波,一切骄傲与繁华皆湮没沉寂。 人生如此变幻无穷,我莫名想起那一年把他迷晕掳入宫中盛气凌人地同他说:“如今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宋郎生,这驸马你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那时候,天高云阔,花正浓,我们都还无知而无畏。 阶下青石子蔓成甬路,沿着游廊一路通往内院,这条昔日与驸马回屋必走的小道上,青藤蔓延,丝丝垂下,是后来府邸毁损后新种的。 当时驸马出征,我尚不知自己的身世,只想着好好栽种,让他回家的时候能看到这一片勃勃生机。 没想到,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我走着走着,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小道尽头处的碧树下。 银光清辉洒落,树下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侧影,此刻,却也陌生到极致。 宋郎生听到了脚步声,霍然回过身,不等我反应过来,身子蓦得一紧,已被他用力地带入怀中。 温暖的气息依旧,怀抱依旧,依旧令人深陷,沉溺,万劫不复。 凉风里夹杂着草木气息和他沙哑的嗓音:“我不该丢你一人在天牢里这么久。” 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忍了太久太久,几乎快要止不住了,我说不出话来,他以为我还在恼他,想要替我拭泪,却又定在半空,“阿棠,我在延福宫所言……并非是……” “我知道的,你若不与景岚达此交易,他又如何能许你进宫,你不进宫,又如何能挽回局势,你不顺势而为,此时,我又如何安然与你相见,”我截住了他的话,抬头擦了擦眼泪,“你瞧,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会为这种事误解你。” “阿棠……我……” 我问:“那一年,你在陈家村火场救我出来,我们回宫后一直很要好,可没过多久你就疏远我了,不论我如何质问,你都置若罔闻,你在父皇寝宫前跪了一夜,我想陪你,你又弃我而去,是不是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所有的一切了?” 宋郎生沉默须臾,“那时,皇……父皇见我不愿配合潜于旧朝党羽之中,一怒之下便将你我的身世告知于我……他告诉我,我真正的身份是大庆的皇子,根本不是前朝皇嗣……彼时我难以接受,他给了我第二个选择,若我固执己见,他便要将你我的身世公之于众,我……” 所以,不论我如何恳求,如何误会,他都不愿做任何解释。 他承受了所有的一切,隐瞒了所有的一切,只是希望我能够一直无忧无虑地做那个襄仪,父皇宠爱的女儿,万民眼中高高在上的公主,永远都不必知道这残忍的真相。 只是这世上又有几件事当真能够遂心如意? 我问:“那金殿下的圣旨,你也是早就知情的么?” 他轻轻点了点头,“他始终对景宴的病况放不下心,若有个什么万一,他盼我能够力挽狂澜……” 我抬头看他,“这些话,何以你从未与我提过半句?” 他顿了顿,“那时景宴的身体状况比想象的要好,在整治军情处理朝政上更是顾虑周全,我知道他能担此重任,故才放下心来,选择同你离开……” 我喃喃打断他的话:“那个时候,你只要同我说了,我决计不会任性到要你带我逃离军营……你知道我的,我从来就不是罔顾大局的人……” 宋郎生静静望着我,他的眼,即使在这样的黑夜中依然清澈,“你一直都在委屈你自己……阿棠,我只愿见你率性而活,不为任何事所牵绊……” 我心头为之一颤。 不为任何事所牵绊,这是多么美好的愿望。 可是凡间处处是苦难,又有谁能真正肆意而活?我不知真相之时,尚且能够在民间随心所欲,然而那时的宋郎生,便真能卸下所有,问心无愧地采菊东篱么? 若当真如此,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地脱离广陵的大牢,赶回京城来呢? 我没有说话,宋郎生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周围静得很,我稍稍望了一圈,问:“你深更半夜地把我从天牢接出来,只怕现下牢中已有另一个‘萧其棠’代我受过了吧?” 他稍稍一怔,点了点头道:“我实不愿你再继续深陷大牢,眼下,也只能先如此了,但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想办法赦你无罪。” 我摇了摇头道:“我手握权柄的那几年,那些父皇无法名正言顺要保的人或是想杀的人,哪个不是经我的手去暗中命人捏造证据,方才达到目的的?哪怕是在当时,朝中的弹劾奏疏就从未间断过,只是朝中几位元老多半也能猜出那些与父皇有密不可分之关系,又岂能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