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受李在触动,圣上也生出几分思母之心。先皇后过世时他尚且不满十岁,如今早已无处可寻。当今世上还能被他叫一声母妃的,也就只有章峨寺里的慧太妃了。 抬眼看了看暮色,招人吩咐道:“天色已晚,此处路远,估计赶不及在城门落锁前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且去章峨寺借宿一晚。” 李在缄默不语,远远缀在队伍末尾。抵达章峨寺时已是月色漫天,从住持口中得知太妃早已休息,圣上原本并不打算前去惊扰。但跟随住持前往太妃修行之所旁边的偏殿内安歇时,却在一棵百年古树后头发现了两个藏头露尾的小厮。 圣上厉喝:“是谁!” 随行侍卫早已扑将上去将人踩在脚下,用不着如何逼问,得知这两个竟是昭华郡主府上的人。这边尚未平定,一墙之隔太妃所住的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道重物落地的闷响以及男子惨叫,像是谁爬墙踩空摔了下去。 圣上的脸色瞬间寒如冰雪。 是夜,整个章峨寺灯火通明彻夜无人安眠。 翌日,圣上带着狩猎队伍返回都城,队伍中所有人三缄其口,对于此次狩猎一行不敢吐露半个字。 三天之后,圣上下了一道旨意,丰秋满丰仪宾折辱郡主蔑视皇族,欺君犯上罪无可赦,于午门外行腰斩之刑,举族贬为奴籍流放千里。 腰斩之刑极为痛苦,受刑者从腰部被斩为两段,脏腑尽皆流出但却不会立刻死去,倘若行刑者有经验,可以让受刑者在剧痛中饱受折磨,好几个时辰之后才能解脱。 丰秋满是今圣登位后第一个被执行腰斩之人。 行刑当天,午门外人山人海,无数百姓聚集观看。风吟雪也去了,套了一件灰色斗篷将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实,站在距离行刑台最近的位置,笑着看丰秋满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当天晚上,花月下的头牌休息一天暂不接客。 风吟雪跪坐在软垫上倾身给李在斟了一杯酒,眉梢眼角勾魂摄魄醉意微醺,笑得满脸都是泪: “丰秋满是我爹。十九年前,我尚且不满三岁的时候,我娘为了给他凑足进京科考的学费和盘缠,卖身为奴在镇子上的富户家当了洗脚婢。 都知道我爹是个秀才,主家对我和我娘并不苛待。第二年他中了举人,主家更是将我们母女二人当成座上宾,只等我爹衣锦还乡,就把我娘的卖身契撕掉当作人情。 那一年是我娘这辈子过得最舒服的一年,她扯了布裁了鞋底,给我爹缝了好多件衣裳,做了好多双鞋,整天跟我讲我爹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等着吧,’她说,‘等你爹回来,咱们娘俩就有享不尽的福分了’。 等啊等啊,又等了一年,有从都城回来的商人说,我爹成状元郎了。我娘还没来得及高兴,那人又说,燕亲王看中了状元郎,要让状元郎做女婿,给郡主当郡马哩。 我娘整整三天没合过眼,第四天晚上她抱着我说,‘你爹要是真娶郡主了,我不怪他,他那么好的人,是我配不上。等他回来了我就告诉他,我愿意把正房的位置让给郡主,只要做个小能陪在你爹身边照顾他就行。你等着吧,咱们娘俩以后有享不尽的福分呢’。 我们没能等来我爹,倒是等来了主家老爷和两个身穿黑衣的壮汉。那两个壮汉将我跟我娘压在地上,一人灌了一杯毒酒。 ‘别怪我,’主家老爷说,‘怪就怪你那个丈夫太过狠心。有你跟这丫头占着位置,他怎么好迎娶郡主一步登天呢’。” 风吟雪斜靠在软榻上,纤细的颈项雪白柔腻,琉璃似的的泪珠儿顺着满脸笑意滚进领口,描摹不尽的动人风情: “那毒酒喝下去后真疼啊,疼得我一个劲儿地哭,疼得我娘满地打滚,血从鼻眼七窍里淌出来,指甲刮在地板上崩飞了一片又一片。 等我不哭了我娘也不动了,那两个壮汉拿一床草席将我们卷起来,从后门塞进马车里,趁着夜色扔去了乱葬岗。 他们大概谁都没想到,那毒酒毒死了我娘,却没能把我也一起毒死。我从草席里钻出来,找了几把草盖在我娘身上,然后爬出了乱葬岗。 我不认得路,但我娘给我指过都城的方向,我就顺着那个方向一直走。渴了就喝溪水,累了就停一会儿,饿了就找东西吃,找不到就哭,哭完继续赶路。 几天后看到一俩装小猪仔的牛车,我趁人不注意钻进去抢了两把猪食,跟小猪仔挤在一起坐了一程。后来又看到商队,赶路的行人,逃难的灾民……只要是去都城的我就紧跟上去。 大概的确是我命硬,一路碾转走了两三个月,竟然真让我走到都城了。我进城那天正好赶上我爹跟郡主成亲,真热闹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在笑,各色糖糕和铜板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