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一座亭子里坐了下来。钱国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支递给江封,江封本来不打算抽,想了想又接过来,捏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 钱国栋按下打火机点着他的,又收回来点着自己的,深深吸了一口,仰头吐出一口烟雾:“你跟你爸,还这么不冷不淡处着?” 江封也抽了一口,默了默没出声,等眼前那片烟雾快散尽时才道:“您就不恨他吗。当年要不是他当了逃兵,或许您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 钱国栋笑了笑,左手捏着烟,右手将两条腿搬直,拽起一截裤脚,露出两根金属材质的假肢。指关节倒扣往上敲了敲:“变成什么样?这样儿?” 江封紧盯着那两根金属,瞳孔微微收缩。钱国栋在抵御虫族的百慕大战争中身受重伤,双腿高位截肢。这件事他早就知道,但只有亲眼目睹才更能体会那场战争的残酷。 “看着有些吓人,其实也还好。”钱国栋放下裤脚,叼着烟又吸了一口:“这两条腿的设计都是目前国内最顶级的,只要习惯了其实跟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不影响生活。而且马上又要换腿了,” 他捏着烟,转身往亭子外的花坛里抖了抖烟灰:“你爸这段时间一直在开会,忙得就是这个事,要给所有战争里受伤截肢的老兵重新换一套设备,据说是军部那边刚研发出来的,能连接神经,直接用脑子就能控制,外形也是仿真的,反正用起来就跟真手真脚一个样,到时候换好了我让你瞧瞧。” 江封又不说话了。 钱国栋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新设备费钱着呢,伤残老兵那么多,能从资金规划委员会手里抠出这么一大笔开支,你爸可是花了一番苦功夫,上下奔走四处动用关系,这两个月估计连囫囵觉也没睡过一个。” 吐了一口烟雾,又道:“咱们国家的伤残老兵待遇,在整个联邦地球那是最好的,给车给房,终身医疗免费,买个车票坐个飞机都有优先权,每个月还有一笔不少的抚恤金。比如我这套房子,地段好环境佳,市价最起码也得八百万以上。我虽然不能干重活,但平时在家陪着你婶子和妞妞,没事看看书组织几场聚会,联合老战友去军营里给新兵上上课,我跟你讲,一般的中产阶级也没我这么舒坦快活。” 江封闷闷道:“这是您应得的。”保家卫国浴血奋战的战争英雄,国家再怎么优待也不为过。 钱国栋笑:“是,是我应得的。可联邦地球上跟我相似的老兵那么多,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这种应得的待遇。咱们国家在善待老兵这块儿之所以做得这么好,你爸最起码有一半功劳。你别看我,我又不可能坐在这专门跟你编瞎话,你在体制里头消息应该比我灵通多了,四处打听打听,像你爸这种省部级干部,哪个不是想方设法把业绩做漂亮点继续往上爬,也就你爸一门心思扑在完善老兵待遇章程上,整天带着提案书跟资划委死磕。伤残老兵都是弱势群体,没权没势,群众把日子过好了也不愿意再通过我们回顾当年遗留下来的伤痛,讲白了,他这种行为作为一个政客,那就属于典型的吃力不讨好。” 这回江封沉默的时间长了点。捏着滤嘴送到嘴边吸了口狠的,火星透过烟灰明明灭灭。 “他是心里有愧,”江封道,“所以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好受点。可逃兵就是逃兵,一辈子也洗刷不掉。”这污名生在江慎身上,更扣在每一个江家人头顶。 钱国栋叹了口气,看着江封的眼睛:“你见过虫族吗?知道虫族长什么样子吗?” “……视频里见过。” 身形巨大,成年虫族足有四米多高,八条节肢上长满坚硬锐利的倒刺,尤其是两只前鳌,阳光下会反射出类似金属的光泽,能轻而易举地剪断普通步枪枪管,足有浴盆大小的虫嘴里更是长满密密麻麻刀片一样的牙齿。 钱国栋抽了口烟,摇摇头:“视频没用。视频不会告诉你,站在小腿比你整个人还高的生物面前是怎样一种压力;视频不会告诉你,战场上炮弹的硝烟、敌人的黏液、同类的鲜血混在一起是什么味道;视频更不会告诉你,虫族的甲壳有多硬,速度有多快,节肢上的倒刺戳进骨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