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倒是看得很寻常,但有些没娶媳妇的,又或者是娶了媳妇也想当渣男的小兵会带着小妇人出来吃饭,然后这座临时市廛里某家狗肉摊子就特别的热闹。 老板一锅接一锅地煮肥狗,一罐接一罐地盛出来往席子上端,没有案几也没事,反正吃喝的客人原本就不挑剔,他家的炖肉又特别的香,引得小兵们就都往这里跑,小妇人也跟着往这里跑。 赵六看得馋了,也要了一份,坐下准备吃肉。 守在锅边煮肉的姑娘忽然看了他一眼。 姑娘生得并不漂亮,脸上有几个麻子,但身材高挑,手脚利落,捞肉切饼算账找钱都十分利落——尤其是这些付账的士兵有些拿的是银子,有的拿的是五铢钱,有些拿的是布,有些拿的是粮食,她也全然都不为难,换算得快极了。 ——这样的姑娘别说是寻常汉子见了,就是汉子的爹妈见了,那也是一点毛病挑不出来,立刻就想找媒人上门说亲的吧! 所以她端着一罐炖肉放在他面前时,赵六就没来由的有些紧张,想到了一些有的没的,精彩的刺激的冒险的遗憾的,最后思绪还是停留在自家媳妇那高高举起的藤条上。 他没来由地缩了缩脖子,于是姑娘上下打量一番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这位造士……” 她刚开口,就被他打断了。 “女郎家这炖肉香极了!”他紧张地说,“和我妻做得一样!” 女郎沉默了一会儿。 “原来造士不是并州人啊。” “……并州人?”赵六有点懵,“女郎寻并州人何事?” “也不独我一人,”她说道,“市廛众人皆想见一见他们啊。” 那些坐在席子上吃吃喝喝的人,在帐篷里缝缝补补的人,还有天不亮就出门去砍柴挑水,回来准备开简易澡堂的人,他们原本的生活都不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秋天,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季节,他们可能在地里收割,累的腰酸背疼,可能在筹备买粮,紧张地检查自家粮仓,也可能准备趁着这个冬天将自家女儿嫁出去,于是每天纺线织布忙个不停,一心要裁剪出一套精美绝伦的嫁衣。 然后乌桓人来了。 乌桓人焚烧了村庄,杀死了平民,劫走了牛羊与粮食,当然也有许多人逃过一命,他们也许是藏在附近山里,也许是藏在自家地窖里,也许只是装死,而大火烧榻的房梁恰恰没有砸中他。 他们活下来了,他们甚至能蹭一条船跟着渡河,跑来小陆将军的营前做起生意,赚一笔钱来贴补损失,他们已经幸运到应该感激涕零自己命运的程度。 但他们终归活得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哪怕重新拿起针线,或是拎起柴刀,甚至是坐在席子上,满脸笑容地端起陶罐,一口一口吃着热气腾腾的炖肉,他们与跟从前不一样了。 他们没资格去怨恨乌桓人,也没有力量去报复乌桓人,他们当中最强壮的汉子也只有砍柴种地,放牛养猪的本领。 原本这些本领已经足够他们自食其力,顶天立地的活在这世上。 但是乌桓人来了,这些本领突然就不够了。 他们是怎样活过这两个月的?也许他们并不是“活”过,而只是“熬”过,但他们终归是活下来了。 他们跑来小陆将军的军营外,做起了生意,换些粮米布匹度日时,也在相互打听——那个杀了蹋顿的将军,他是什么样子的? ——他一定是小陆将军最器重的人! ——说不定还是小陆将军最喜欢的人! ——听说他貌若好女,玉树一般顾盼生光,这样一个美貌郎君竟然能上阵杀敌吗? ——也说不定其实是个黝黑汉子,又高又壮,跟一座浮屠塔似的。 ——这可太荒唐了,浮屠塔要怎么博取小陆将军的欢心啊? ——张将军阵斩了蹋顿!你要是能阵斩蹋顿,小陆将军也不在乎你这一脸的麻子!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