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她们的父亲、兄长、夫君回来,她能告诉她们—— 对不起!我输了!我把他们都留在了白马!他们尸骨无存,只有我回来了! 她能做到吗?! 她能走过一间又一间的泥屋,忽略掉里面撕心裂肺的啼哭,对田豫,对太史慈,对张辽说: “战事未歇,咱们还得继续募兵,原来是十八岁到四十岁的青壮年男子吗?咱们这次将十四岁到五十五岁的男子都征募来吧!” 她能做到吗?! 她当然会给那些阵亡将士的家眷大笔抚恤金,给她们田地,房屋,牛马,河北那么富有,她甚至还可以将未来的俘虏都拉去青州,给那些家眷为奴为婢……然后当她坐着轺车,有骑兵在前开路,有卫士在两侧执戟,神气非凡地从她们的门口走过时,她们或许也会含着眼泪跪在地上,真心实意地想,她们的父,她们的夫,甚至也许还有她们的姊妹!跟着小陆将军死了!死得光荣! ——真好! 如果她真的做到了,她真的击退了袁绍,她甚至替主公打下了河北四州,她重新平定了天下! 到时候主公给她名爵利禄,给她刺史,州牧,三公九卿,她敢接受吗?! 到时候主公给她的门前立上豪阔又醒目的阀阅,告诉天下人她立下了什么样的功绩,她敢抬起眼睛去看一看吗?! 有水珠落在她的头顶,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她抬起眼睛,望了望头顶那片洇湿的痕迹,它从灰白色又变回深棕,像是经历了一个小小的魔法,从烧尽的余烬里又生出了木头的新鲜色泽。 帐篷里已经静悄悄的,没有人再争论了。 他们都在关切地望着她,望着她的脸。 但在此时,陆悬鱼脸上那些仿徨、惊恐、痛苦的神色忽然都不见了。 她站起身,案几上的灯盏被这阵风吹得闪了一闪。 “他们既然要来,来便是了,”她说道,“待咱们赢下这一仗,再不会有敢来支援的部曲兵了。” 第516章 天还没亮,帐篷里的人睡得还很香。 油布帐篷是不可能耐寒的,但他们有各种办法,比如说帐篷外铺一层兽皮——整齐的好兽皮难得,破烂些的他们也不嫌弃;比如说帐内整夜点着火盆,不曾熄灭;比如身下的干草再厚些,被褥再拍打拍打;比如说夜里睡觉不脱衣服,能套几件套几件。 这些措施终归不能令他们更加温暖,于是他们还有最后一招,就是互相靠得更近些,分享体温,也分享身上积攒许多时日的泥巴和各种乱七八糟的气味。 但这些不够干净的气息在睡梦中也变得温暖可亲起来,他们就这么抱着自己同伙的兄弟,一边打鼾,一边梦着自己也跟着将军升官发财,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小军官……他甚至还新娶了一个漂亮寡妇! 他们正做着这样的梦时,一股冷风忽然冲进了帐篷。队率掀开帐篷,将他们通通从睡梦中惊醒,“将军有令!卯时出营!都快点儿起来!” 周围一片嘟嘟囔囔的抱怨,天还没有亮啊!这到底什么时辰!怎么就要出营! 他们是不需要穿上衣服的,只要苦着脸从自己的铺盖卷里爬出来,缩头缩脑地去帐篷旁解个手——当然,得谨慎小心,被军官抓到还要受责罚——清早的梳洗打扮就算做完了。 这群士兵就是这样一个接着一个,像冬天清晨的鹌鹑从树丛里钻出来一样,自帐篷鱼贯而出的。他们的牢骚很多,直至闻到火堆上不同寻常的香气。 今早吃炖肉?! 谁家大清早起来吃这个?! 有新兵已经兴奋地回帐篷去掏自己的破陶罐,凑到灶坑旁准备排队等吃,而上了岁数的老兵则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意味。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