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上。 彼时,大家已酒足饭饱,万姿掏空了一个剩下的肉丸,喂我吃软骨素。我其实不反感吃药,但能多骗到一点诱饵何乐不为呢?所以我照例跟她推推拉拉,然而只听她妈妈在旁嘀咕了一句—— “荒唐,把狗当小孩养。” “没有啊,只养狗不养小孩。” 不假思索地,万姿头也不抬。 “……你不养小孩,你对不起祖宗!” 眼下这气氛,是人是狗都能嗅出不对劲了。我简直不敢看剑拔弩张的母女俩,可梁景明正在院子和万姿爸爸聊天,根本不知道室内的火势正在蔓延—— “祖宗是谁?叫什么?是男是女?人在哪里?他对我有什么不满?是我清明烧纸烧得不够多?” 肉丸被按在桌上,又骨碌骨碌滚落在地。 可万姿根本不管,眼睛审视着妈妈,冷静缜密,步步紧逼。 “你又是他的谁?你为什么要帮他而不是帮我说话?你怎么知道他要我养小孩?你们怎么沟通的?他连出来跟我对质都不敢,我凭什么要对得起他?” “你!” 睁大眼睛,妈妈显然被万姿气得大脑宕机。正巧梁景明从院子进来,被她猛地揪住—— “景明,你就这么由着她吗?真让她不生?”“ “什么叫‘让我不生’?” 没等梁景明反应过来,万姿又一次爆炸开。这次已然剥去圆滑伪装,露出药丸般涩口的凌厉—— “我的身体我说了算,你问他干什么?” “你俩不是夫妻吗?我作为你们的长辈,问一下你丈夫的看法,岂不是很正常?难道你能一个人生小孩?” “问题如果我们生小孩,他的付出相比于我微不足道,我是会可能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的,而他从头到尾只需要射那么一下——” 高速运动的唇像在飙车,尖利声音宛如轰鸣。而叁双六只眼睛齐齐瞪视过来,则是刺破激昂的对向大灯。 等万姿意识到自己的过分,紧急刹停。 可是晚了。 妈妈已经熄火了。比赛没意思了。老车永远飚不过新车。 但在一片寂静的室内,她仍试图一次又一次打火。颤抖地,可反驳始终发动不起来。 她唯有抬起脸,红着眼看向万姿。 一如万姿对她的审视。 “你知道吗,我当年也可能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的。” “你应该庆幸没有,不然你也不会有这种机会对你妈这么说话。” 这场景太过震撼,以至于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不甚清晰。 大致就是妈妈扭头就走,梁景明深深看了万姿一眼,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追了出去。而我跟爸爸陪着万姿,一起去了老家背后的荒山散心。 一路上我都很不安,因为我闻得出这山上应该有野狗聚集。就在我想狂吠着劝他们回去时,我看到了万姿妈妈和梁景明。 他们就坐在路边,俯视下去一览无余。场面其实莫名其妙有点诙谐,梁景明毕恭毕敬得像个小太监,捧着一个纸巾盒,一边点着头听万姿妈妈哭诉,一边见缝插针给她递纸。 而在我身畔,万姿脸上也有透亮的水痕。 可不一样的是,她爸爸递来一根烟。 “永安,”伸手接过,万姿用力擦了擦脸,“真没见过你这样当爹的,老给自己女儿递烟。” “抽呗。你的身体你说了算,你又没在备孕。” 我站在他们身边,看两个红光亮起又沉寂,拖曳着雾白色尾巴,如同流星灭明。 可是没人对未来许下宏愿。 他们都沉浸在现实世界里。 一个破涕为笑,却空洞得毫无真心。 一个不再说话,我却仿佛听见了,一声叹息。 但毕竟,这只是一个晚上的事情。 翌日天一亮,所有的笑也好泪也好,都仿佛被葬在了过去。时间是一台最敬业的推土机,没有什么能阻止它,碾上去进一步压实,轰隆隆地向前迈进。 它不给任何人机会喘息,更不给任何人机会反悔。 好比万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