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说,此事便涉及到军权及北境百姓的安定问题了,当下就有人站出来反对。 “陛下,孟氏执掌北境多年,一向安稳宁和,此次或许是意外之失,倒不如先行小惩大诫,以观后效。” 纪桐这番话没有那么激进,亦有可取之处,一时间获得许多人的赞同,然而楚襄却一直没有发话,长指时有时无地敲击着盘龙扶手,一派闲适,尔后慵然地靠回了椅背上,宽袖蔽膝顺势而落,末端卷起暗红色的浓云,就像殿中烧得红通通的火盆一样,灼目灼心。 这种反应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有人想到孟家与太上皇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进而猜测楚襄是顾及这一点才没有表态,于是便顺水推舟地打出了感情牌。 “陛下,早年先皇拨乱反正,孟家为此立下了汗马功劳,若仅凭军备一事就施行如此严厉的处罚,恐怕会教人寒心……” “寒心?”楚襄削薄的唇角微微一扬,吐出一句令人胆裂魂飞的话,“你的意思是朕兔死狗烹?”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说话的人一下子扑倒在地上,脸白如纸,股颤不已。 “臣……不敢。” 即便先前他想借此为孟博开脱,楚襄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他又如何敢再坐实这一点? 先前还看不清局势的臣子此刻都反应过来了,不禁暗骂自己迟钝——陛下早有问鼎天下之心,此前与西夷开战便是最好的证明,如今重兵齐压边陲,已是蓄势待发,他又怎能容忍被区区一个孟家搅乱了计划? 当真是错得彻底。 裴元舒、顾临武等内阁老臣一直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因为他们比谁都明白,数万将士与边关百姓的安全比皇室的声名更加重要,陛下深知这一点,太上皇亦然,莫说陛下会为了太上皇而宽宥孟家,便是太上皇自己都不会。 一片寂然之中楚钧撩起衣摆跪下,肃声道:“恳请陛下治罪!” 夜言修、裴昭等人纷纷附和,一同跪在了殿前。 位高权重的阁老们不出声,年轻才俊又几乎全都偏向了一边,还有几名能言善辩的御史将孟博的罪状整个数落了一遍,如此情形之下,再无人敢多言。 楚襄望着阶下群臣,修眸略略一挑,溢出的光泽竟比玉砖雪瓦还要冷上几分。 “传朕旨意,定国侯孟博矫行罔上,贻误军机,故此贬为庶人,其麾下北地军重新整编之后由骠骑将军彭征代朕执掌,若有哗变不从者,一律格杀勿论!” “是,臣等谨遵上谕!” 众人齐声说完,又见他把目光投向了刚才那个有意替孟博求情的人,仿佛千山陡岭之中斜伸而出的冰棱,刺得人浑身透凉,连殿中盛燃的炭火都成了摆设。 “拖出去,杖责二十。” 闻言,那人猛地一颤,怎么都没想到宽仁示下的皇帝会当庭施以杖刑,眼看着几名禁军已经携着森森寒气走到身边,他不禁心下一凉——流胤训练禁军的手法是众所皆知的,如果真要被他们按在冰天雪地里打上二十大板,恐怕要去了半条命! 然而在列的大臣里没有一个敢为他求情——处置逆臣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他竟敢隐喻今上凉薄,说不准就是孟博在朝中的眼线。 少顷,穿着一身冰冷盔甲的禁军已经将他左右挟住,一个用力便提出去了,他口中连呼陛下恕罪,却已毫无作用。 随着声音远去,朝堂中出现了短暂的肃静。 议政之初就发生了这种事,许多臣子都暗自猜测,只怕今天的朝议是要波澜不止了。 果不其然,在各项例事讨论完毕之后,御史大夫陈其真毅然出列,朝这暗潮汹涌的深水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惊起千层浪。 “陛下,臣有本要奏。” 楚襄略一拂袖,道:“准奏。” 陈其真目视前方,不卑不亢地说道:“臣欲弹劾工部尚书黎瑞受贿渎职、圈党滥权之罪,具体情状皆已上书奏表,还请陛下过目。” 他咬字极为清晰,在场的所有臣子都听得一清二楚,当即就有人变了脸色。 御史台乃是百官之舌,地位清贵,开辟言路,虽说本就该履行监察弹劾之职,可御史大夫当庭直指一部之长犯下多项重罪,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文武百官莫不惊讶失声。 楚襄对此却毫无异色,命内监取了奏疏上来细览片刻,尔后掀眸一扫大殿,沉声道:“黎瑞何在?” 有人回道:“启禀陛下,黎大人告病在家,已经多日不曾上朝。” “那便不必来了。”楚襄蓦然将厚厚一本奏疏掷到了玉阶下,折页纷扬,里面的内容就这样大敞在众人面前,“朕请他去刑部喝杯茶。” 寥寥数语,宛如斗雪寒霜般迫人,瞬间将这座温暖的大殿化作千里冰封的北境,鉴于之前已经有人被处刑效众,此时没人敢再去触虎须,只好把目标转向了陈其真。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