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王妃请进。” 因这段时日身体不好,紫芝一直没有正式拜见过新王妃,此时见她进来,忙放下手中纸笔站起身来,谦恭地垂手肃立,却不知是否现在就应该向她行初见的大礼。正自踌躇间,却见杜若清冷的眼波已经逼视过来,带着正室王妃该有的高贵和不该有的傲慢。杜若的陪嫁侍女阿昭也跟着走进书房,鄙夷而厌憎地瞥了紫芝一眼,轻声嘟囔道:“真是的……她怎么又跟到这儿来了?” 李琦微微蹙眉,这主仆二人盛气凌人的态度令他十分不悦。 紫芝颇为尴尬,伸手悄悄一扯他的袖子,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嗯。”李琦轻轻握了握她的小手,语气温和,“去吧,我一会儿再过去找你。” 紫芝冲他一笑,匆匆把要写的题目纸稿整理好,然后十分恭谨地向杜若福了一礼,转身默默退下。 李琦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淡淡问道:“王妃找我有事么?” 见他二人如此亲密,杜若心里都快要气炸了,此时听到询问,才勉强挤出一副笑脸来,婉声道:“听闻殿下前日购来一幅张长史的字,妾自幼倾慕‘草圣’书法,今日贸然打扰,就是想借来看看。” 这“张长史”即是国朝书法名家张旭,出身书法世家,好饮酒,擅狂草,人称“草圣”。其草书连绵回绕,起伏跌宕,线条厚实饱满,行笔间极尽提按顿挫之妙,片纸只字都被时人视为珍品,不惜以千金购之。李琦购得这幅字本属偶然,见她如此清楚其中详情,不免心中起疑,不动声色地道了一句:“哦?王妃似乎很了解我的行踪。” 杜若却摇了摇头,婉媚一笑:“那殿下可否知道,在您买走那幅字之前,已经有人付下定金了?殿下身份尊贵,若是执意想买,店主又如何敢驳您的面子?” 李琦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恍然道:“莫非……那个付了定金的人,就是你?” 杜若微微颔首:“正是。” “这倒也巧,竟是我抢了王妃的东西。”李琦不禁失笑,起身从书橱中取来那幅张旭的字帖,轻轻放在书案上,“喏,你若是喜欢,就拿去吧。” 那字帖上是张旭所录的四首古诗——庾信的两首《步虚词》、以及谢灵运的《王子晋赞》和《四五少年赞》。杜若本就喜好书法,如今见与他有了共同话题,心中更是欣喜不已,将纸笺捧在手中细细品赏着,赞道:“落笔力顶千钧,倾势而下;行笔婉转自如,有缓有急。在张长史历来的墨宝中,这一幅字也算是上乘佳作了。” 李琦淡淡一笑:“原来王妃亦是雅好翰墨之人。” “闺中长日寂寂,借此打发时间罢了。”杜若眸中似有一闪而过的寥落,继续侃侃而谈,“张旭的书法取.‘二王’之长,字字有法,潇洒磊落;又兼取张芝草书之妙,一气呵成,变化莫测。其意态之奔放豪逸,犹如醉酒当歌;其笔势之连绵回绕,恰似飞檐走壁。听说张长史善饮,常常是酩酊大醉后才落笔成书,甚至将头发浸入墨汁中,以发为笔。这‘发书’飘逸奇妙,变化无穷,有如神助,倒也配得上他‘张颠’这个诨名了。” 李琦微露赞赏之色,道:“世人修习翰墨,或学二王父子之今草,或学欧、虞之正书,王妃却独爱‘张颠’之狂草,可见是个胸襟不凡的女子。” “女子虽居于深闺,但论起气魄与胸襟,却未必会输给男子。”杜若骄傲地扬眉一笑,毫不谦虚,“昔年太宗皇帝论及书法时曾说:‘远学王羲之,近学虞世南’,故而本朝士子多推崇这两人的书法。而殿下与众不同,能欣赏张旭草书之疏狂不羁,想必也是个有真性情的人。” “承蒙谬赞。”李琦谦逊地一笑,言语中颇有遗憾之意,“欧、虞、褚、薛之字易学难工,而如张旭这般信手即来、酣畅淋漓,更不是寻常人能学的。我虽也曾潜心钻研,只可惜至今仍是不得要领。” “正所谓‘字由心生’。”杜若的目光渐渐落在远处,仿佛若有所思,“张旭看似颠狂,实则不过是借此浇胸中之块垒、抒心内之不平。旷世之才,往往源于黄钟毁弃之幽愤、怀才不遇之慨叹。而殿下贵为皇子亲王,以青春之龄登庙堂之高,一生富贵显达,自然不会有此等心境。” 原以为杜若只是个刁蛮任性的豪门千金,如今见她竟能有这般见识,李琦对她不禁也有几分刮目相看,于是又从书橱中取出几幅张旭的字,一并递给她道:“王妃既然如此喜欢,就都拿去吧。我闲暇时也喜欢写写字,这几年收藏了不少名家真迹,王妃如果想看,日后也可以叫人来取。” 杜若欣然接过,见他复又低头写字,显然已有送客之意,便带着侍女阿昭施礼告退。 李琦却忽然抬头一笑,唤住她们:“王妃且略等一等,我还有四个字想要送给王妃身边的这位姑娘。”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