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宋齐愈在,两人找了间茶坊坐下。赵不尤将莲观假信一事告诉了宋齐愈,宋齐愈听后,愣了半晌,才苦笑起来:“原来如此……” 赵不尤见他虽然吃惊,神色中却没有怨责,不由得感慨道:“齐愈果然胸怀宽阔,可惜简庄兄等人只认死理,太过愚直。” 宋齐愈又笑了笑:“也怪我说话不知检束,激恼了他们。” “错不在你。当仁不让于师,开诚才能布公。朋友之间,正当如此。遮遮掩掩,你好我好,又有什么趣?” 宋齐愈笑了笑,没有答言。 赵不尤却一阵慨叹。天下最悲者,并非小人战胜君子,而是君子与君子相争,两败俱伤,让小人得利。就像当年王安石与司马光,两人本是知己之交,同为天下士人领袖。但自从神宗重用王安石推行新法,司马光极力反对,两人从此势同水火,反目成敌。并引发之后几十年党争,各派之间互不相容,彼此争斗,只有蔡京等人从容周旋其间,最终将所有旧党全都列为奸党,一举除尽……他叹了口气,回到正题:“我今天来,要问你两件事。第一件,简庄兄等人恼怒于你,不仅是为那场论战,还由于一个人……” “什么人?” “蔡京。” “蔡京?”宋齐愈愣了一下,半晌,似乎明白过来,低声道,“恐怕是那件事……” “什么事?他们猜疑你阿附蔡京,但我相信齐愈绝不是这样的人。” 宋齐愈又苦笑了一下:“这件事其实是由于郑敦,其间还有些不便,不尤兄暂时不要告诉他。” 赵不尤点了点头。 宋齐愈才开口言道:“我去蔡府,是为了见郑敦的母亲……” 几个月前,一个妇人偷偷找到宋齐愈,说自己姓何,是郑敦的亲生母亲。宋齐愈很是纳闷,据郑敦言,他三岁多时亲生母亲就已病逝。那妇人流着泪慢慢讲道——郑敦的祖父郑侠当年私献《流民图》,神宗皇帝因此罢停了新法,之后,新党重新得势,立即开始反击报复,郑侠首当其冲,被贬谪到岭南。当时郑敦的父亲郑言年纪还小,被同族一位伯父收养成人,后来娶了妻子何氏,生下郑敦,郑言不久考中武学,被派去了边地。何氏母子仍留在那位伯父家中。 那位伯父虽然年事已高,却被何氏容色所迷,背着人时时做出些不堪举动,何氏不敢声张,只能尽力躲着。郑敦三岁时,他父亲轮戍回来休假,那位伯父竟反说何氏不守妇道勾引他。郑言自幼感戴伯父收养之恩,立即休了何氏,撵走了她。何氏父兄都嫌她败坏名节,不许她进门,何氏只得四处流离。后来流落到京师,在蔡京府中谋了个厨役。 她始终念着郑敦,四处打问,得知郑敦在京城太学,她不敢贸然相见,只愿能不时见儿子一面,只是蔡府门规严厉,不能随意出入走动。她打问到宋齐愈是郑敦挚友,才偷空出来央告他,求他带郑敦到蔡府附近,让自己远远看两眼。 宋齐愈见她说得情真意切,应该不假,于是想好了主意,去蔡府侧门,传话给何氏——每个月十五,带郑敦去蔡府对面近月楼茶坊二楼,何氏偷空出来,在桥上望望郑敦。 宋齐愈最后道:“我一直想将实情说出来,但何伯母始终怕郑敦厌恨她,不让我说。接着又发生这些事情,因而一直未能告诉郑敦。” 赵不尤叹道:“原来背后是这么一回事,简庄兄他们错得太远了。不过,这事还是该告诉郑敦。” “我也打算找到章美后,没事时就告诉郑敦。” “对了,我今天来,第二件事正是关于章美。那位莲观姑娘前几封信,章美、郑敦他们两个真的没有看过?” “没有。我只跟他们讲过这事——”宋齐愈神色微有些怅然,“这其中有一点私心,莲观的笔墨,我不愿第三个人看到。” “章美是从你那里得到莲观的手迹,才仿照着写出那封假信,你没有发觉?” “没有——我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斋舍里的柜子起初经常忘记锁。后来收到莲观的信,我才特地去买了个木匣,将那些信都锁在木匣里,藏在柜子中,柜锁也时时记着,再没大意过。那些信至今还锁在木匣里,昨晚我还读了一遍,一封都没有少。” “两套钥匙也都在?” “嗯,柜锁和匣锁都各有两把,其中一套我带在身上,另一套用不到,一直锁在木匣里,至今也都在。” 又是隔着两道锁,却能取走匣中之物? 赵不尤别了宋齐愈,回到家,见院门关着,便抬手敲门。 “谁?”何赛娘的声音,仍很警觉。 “赛娘,是我。” 何赛娘这才开了门,放赵不尤进去后,立即又关死了门。赵不尤见她一脸郑重,知道她凡事认死理,便笑着道:“多谢赛娘。” “谢啥,我姐姐的事,我不管谁管。”何赛娘转身走到杏树下,坐到竹椅上,那竹椅被她压得吱吱响。她抬眼盯着墙头,神色始终警惕。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