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完全不认识她了一样,阿苦微微侧头看她,眼里湿漉漉,脸上脏兮兮,但表情却令弋娘心不断地往下沉。 她想起公主临终时分,虚弱已极的脸庞上笑容淡淡,轻声与她说:“弋儿,这孩子生得俊,便不会很聪明。不聪明的孩子,都能活得自在。我只愿她活得自在……” 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过一生。 可是,池将军与公主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平凡终世呢? “是我爹,对吗?”阿苦怔怔地,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道。 弋娘道:“你会要哪个?” 她咬着唇,仿佛很艰难地思考了片刻,才找到破碎的措辞:“这不是,我要不要的问题。娘,不是这样。爹他做的事,就该他自己来承担。不该让我师父来承担,对不对?每个人都要为自己负责,没有让旁人来负责的道理。” 弋娘沉默。 阿苦喃喃自语道:“对的,一定是这样。我去找爹,我与他讲道理,他虽然是缩头乌龟,但他好歹曾经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对不对?他应该听我的……” “阿苦,”杜攸辞终于忍不住唤出声来,“池将军已经……” “什么?” “他已经没了。”弋娘突然开口,冷冷地道,“舍卢皇帝清醒过来的第一道指令,就是派人去杀了他。” 阿苦脸色登时煞白,往后趔趄了两步,几乎跌进了杜攸辞的怀里。 皇帝……好毒的皇帝! 她的父亲……莫先生……小葫芦……小王爷……还有师父。 他们,统统都不是皇帝的对手! “不苦大师来告诉我这桩事,我不敢去给他收尸。”弋娘仍在诉说,眼神里渐渐漫上了悲哀的死气,“听闻他当时正想去见皇帝,可是被人拦住,他被关了太久了,身子已经虚弱不堪,听闻金衣侍卫只一剑就刺穿了他的胸膛,然后他们为了给昂统领报仇,将他切成了十八块扔进了护城河里…… “你说每个人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可是昂统领是你师父杀的,为什么他的属下把账算在了将军头上呢?可见这世上的人,都惯会迁怒和发泄的。” 阿苦突然转过身去,低俯下身拼命地干呕起来。 “将军他这辈子,有什么错呢?他与公主相爱了,敬毅皇帝却将他全家抓起来逼他回京,他回来了,舍卢大军便攻破了龙首山,他带着公主往南逃,却走散了,他遭到了舍卢人的伏兵,从此被舍卢皇帝关在十五宅,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敢相认,唯恐自己的身份会害了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九坊的汉人他们想刺杀舍卢皇帝,他便给他们做计划,因为他是他们的将军,他们都归心于他,都相信只有他可以带领他们复国……很可笑是不是?可是这就是你的父亲啊。他这辈子,有什么错呢?” 弋娘还在不断地、不断地说着,絮絮地,像天空中纷乱飘落的雪花。阿苦听得心头发颤,此时此刻,这个养育她长大的女人,眼角眉梢竟隐隐似有一种光芒在闪动,像哭泣,又像欢喜,她不能懂,竟尔问出了声: “娘……你是不是……喜欢我爹?” 古怪的称呼。可是两个女子都很认真,对面而立,看得见彼此眼底的丝丝裂痕。 弋娘不再说话了。 似乎真是很累、很累了,虽然这么多年来,她所苦苦守着的,实在只不过是那么一个人、一件事、一段感情,她也累得只想就此倒下,死去。 阿苦伸出手,轻轻地握紧了弋娘。她低着头,声音轻得仿佛害怕惊动什么:“娘,我过去不懂,而今我都懂了。我要去找师父,就同你不敢给我爹收尸,是一个道理。” 弋娘的身躯在微微发颤。 阿苦转过身,对杜攸辞道:“劳驾杜大人了。” 杜攸辞没有说话。他的空空的眼底,压抑着沉默的微光。 阿苦迈步出门时,弋娘突然奔上前,手指抠进了门缝里,仓皇地喊道:“阿苦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