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清醒还能聊天,父亲的状态缓和了一些,道:“我明天跟你领导打声招呼。这几个月你别碰工作,躺着养伤。” 随后,父亲逮住了医生,再三询问,确定儿子只是骨折了,左手划破,伤口处理完毕。 纪周行闷咳,问他父亲要手机,又背了一串电话号码。 父亲还当他要谈生意,暗叹:这小子能成大器。绷带绑着,病床躺着,竟没忘怀使命。 哪知电话打通,传来一个并不陌生的声音:“喂,您好,请问是谁?” 纪周行道:“是我。” 他生怕她挂断电话,匆忙说:“我今晚出了车祸,只剩半条命。” 姜锦年刚洗完澡,盘腿坐在沙发上。她挂着一条浴巾,缓慢地擦抹头发。傅承林知道她不爱用吹风机。他提起雪白如新的毛巾,帮她揩拭发丝间的水滴,稍一弯身,听见纪周行正在讲话。 傅承林平常做人都有几幅面孔,时间一久,心理活动跟着四分五裂。他一时觉得纪周行活该受罪,一时又觉得逢难之人其言也善,同时怀疑:纪周行其实安然无恙。他只是寻了个理由,作戏撒谎。 纪周行道:“我笑一次,全身都疼。手术马上开始了,你……你在做什么?” 姜锦年的拇指贴近了“结束通话”的按钮。 她半低着头,一声不吭,那边的纪周行就发笑。他每挪动一寸身体,便有一寸摧心剖肝的剧痛,窗外月亮渗透树影,送来浑浊光线,他悄悄向她告白:“我爱你。” 他只用了唇语。 他猜测傅承林在她身边。那么他的执念更显龌蹉,更像是背负着枷锁与烙印的魔鬼了。可耻又可悲。十八岁那年,他曾为了女生在操场上约架……他现在甚至不能嘲笑那时的幼稚浅薄,为什么她可以迅速解脱,而他不能? 她曾经属于他。 他越痛苦,就越想笑。 就像她从前遭了委屈,会扑进他怀里一个劲地哭。 他亲手惯出她的坏脾气,又将她推远。 再开口那一瞬,他才发现——姜锦年关机了。 父亲坐在他床头,宽慰道:“儿子,强扭的瓜不甜。” 父亲语调沉稳:“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懂了。”他捋一捋西装领带,叹口气,鬓侧白发十分扎眼:“小姜哄你两句,来见你,是对你好吗?不是。你俩定过婚事又闹开,双方都下不来台面。我虽不清楚原因……我对自己的儿子还是知根知底。” 他垂首看着儿子:“散场就是散场,你没法儿挽回。下午三点市场收盘,你说,等等我啊,我还要下单,行不行呢?”他摇摇头,且说:“错过这村没这店。你省省力气,别打扰那丫头的生活了。” 纪周行嗤笑。 父亲抽一张纸巾,擤一把鼻涕。他的手背已有老年斑,棕褐色,零落几块,也不知何时有的,突然就有了。 他不厌其烦地说:“周行,你从小被你爷爷奶奶宠,我和你妈都没空管……” 纪周行艰难吞咽,提醒道:“爸爸,打住,我耳边都是嗡嗡嗡嗡。”父亲果然住了嘴,再没提起一个字。 纪周行阖上眼帘,闭目又说:“到底意难平。” 父亲言简意赅地开导了他:“你俩当时快不快乐?很快乐吧,不然怎么想到了结婚?你接着死缠烂打,这些回忆在姜小姐那里都很耻辱了。” 纪周行捂住眉骨——用他那只没受伤的手。 他差一点就流了泪。还好没有。成年男人的尊严仍在。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