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的宫人迎出来,个个儿都惊讶,福临则道,“别出声,别打扰太后睡觉,我来看一眼就走。” 他把灯笼递给边上的人,走向母亲的寝殿,苏麻喇刚好端着药从茶房出来,远远就看见了皇帝的身影,那是她从小照顾到大的人,光是一抹身影,就足够认出来。 小宫女也惊喜地跑来告诉她:“嬷嬷,是皇上来了。” 寝殿中,玉儿靠在床头,床边摆着一张大方凳,凳子上堆着一叠一叠的奏折,床头上方的烛台巨大,可以一次点十几支蜡烛,但为防火烛,床架上的帘子全撤下了。 玉儿心无旁骛地翻看奏折,时不时叹气,时不时又含怒,一本接着一本,丝毫没察觉到有人走进来。 福临站在屏风边上良久,母亲的眼睛,始终在一本本奏折上。 “额娘。”福临开口。 玉儿抬起头,眼睛有些迷糊,她不得不皱起眉头,用力地看向声音的来处,努力睁大眼睛,才看清站在那里的,正是她的儿子。 福临走上前:“夜深了,您早些休息。” 玉儿道:“就好了,这一叠看完,我就睡了。反正躺下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 福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微微握了拳头,似动非动,像是在犹豫什么,玉儿渐渐收回目光,继续看奏折,但此刻,突然就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她合上手中这本,准备再取一册,儿子的手突然伸过来,从她手里拿下奏折,将方凳上的奏折也全抱起来,兀自坐到窗下,就着炕几上的烛光,看了起来。 玉儿怔然,无言地看了片刻,从床上起来,将烛台端过来,放在儿子面前。 福临抬起头,不自信地说:“额娘,这几件事,交给我来做。” 玉儿点头:“你看吧。” 苏麻喇悄悄进门张望,来时玉儿已经重新回到榻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而皇帝正在烛火中批阅奏折,苏麻喇呆住,心里却流过一股暖流,仿佛一切,重新有了希望。 她退下去,将门外的宫人都支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玉儿听见奏折被一本本叠起的动静,睁开眼,见福临将批阅好的奏折码整齐,方方正正地摆在桌角上,笔墨砚台也放摆得周正,一回头,和自己对上了目光。 他站起来:“额娘还没睡着?” 玉儿说:“这就睡,皇上也早些回去睡吧。” 福临垂下眼帘,想要说什么,可蠕动嘴唇,仿佛吐不出那几个字。 玉儿主动道:“事到如今,我若愿意好好听你说话,你还愿意对额娘说吗?一直以来,额娘总是无法耐心听你说话,是我不好。” 福临摇头,声音哽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玉儿含泪道:“儿子,有什么话,你说吧,我一定好好听着。” 福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额娘,我不喜欢做皇帝。” 玉儿点头:“我知道,早十七年我就知道,可我还是逼你坐在龙椅上。” 福临痛苦地说:“十七年来,每一天都是煎熬,我强迫自己接受顺从,强迫自己好好去面对,也曾有过雄心壮志,也曾立志要建立更强大的国家。额娘……可我的人生,像是被什么困住了,越挣扎缠得越紧,永远也找不到出口。总有一天,会掐住我的脖子,索走我的性命。” 玉儿说:“很痛苦,是不是?” “是。”福临说,“结果,害了一个又一个人,害得天下不得安宁。” 玉儿道:“你阿玛病入膏肓后,不再见大臣,因为不能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衰老,就是到生命的尽头,也要用他的威严撑起一个国家。而你,哪怕你是病了,无药可医的心病,即便所做的一切都身不由己,我也不能同情你可怜你。” “是。”福临应道,也勇敢地说,“我一直在做能让自己顺心的事,每一件事,都违背一个帝王该有的责任和担当,这让我感到愉悦,觉得可以离龙椅远一些,离帝王远一些。像个疯子似的,沉迷在荒唐中,自我麻痹和满足。” “所以,额娘更不能纵容你。”玉儿说,“早些时候,根本没想到你皇额娘会走得那么早,我把母亲的位置让给了她,自己安安心心成为皇太后,为你撑起朝廷,控制多尔衮。谁知道天会变得那么快,等我想做回母亲时,我们母子之间,隔开了整片江山。” 福临走上前,为母亲身后再垫了一只枕头,坐在了那张方登上。 玉儿握着儿子的手说:“话虽如此,可很多事,我还是一忍再忍。也许从你刚开始放纵自己的时候,就约束你强制你,你心里的病那时候还没这么严重,一切不会变得这么糟。如今你已经千疮百孔,我才开始约束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