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阴靠近窗子,向她传奏。 李重萤撩了竹帘,往外虚虚一探,正巧瞧见那烧饭的老艄公。 乌木颜色的一支短篷,篷顶用的是轻省的芦苇,蓬外放了泥巴小炉,用火慢慢煨着,借白如雪的芦花一衬,倒也很有些暇逸的意境。 灶火烧得不旺,舳上炊烟袅袅,老翁兴许是耳沉,身后这样大的动静,竟愣是没回过头。 她不急不缓,指了指那艄公,“等老人家用过饭,登舟往河心雪满庵去。” 韩阴觑过去,双眉一蹙,有心劝说,“主子千金之躯,焉有在这苦等的道理?奴婢想着,给这老丈几块碎银,算是体恤生意不易,再将小舸讨来一用……” “不必。” 李重萤径直截了话锋,心中显然很有计较。 用一样的米,吃一样的粮,饮一样的水,贵胄与细民,又有哪里不同? 大燕天子下降,游踪历来只会落在嫡宗脉息所在的练京,唯有她这一朵金贵非常的奇葩,好似住不惯御庭似的,总想往外头飞奔。 用檀娘娘的话来说,她不太像个皇帝,更像个上天入地的猴儿。 李重萤长叹,确实不像。 目下儒家“君亲师”的思潮已然初见苗头,闾巷积以为常,庙堂假情应从,放眼两京十三布政使司,王道荡荡,惮赫千里。辽东都司的燕似病,陕西甘州卫的李邺,宁武关的慕容虚禧,兼之身在湖广的李称意,俱都尊奉练京。 各路王侯筹算诡诈,心怀许多鬼胎,畏忌的自然不是帐后听政的失权天子,而是立在御座两端,摄政窃命的阉寺与权奸。 廷臣同样惧怯,唇剑舌枪日夜相对,能不怕吗? 朝中奸党日渐积多,清流蹙缩一隅,均势支调不开,若有心运筹,少不了要往他处觅求臂助。 她这次出宫想是要有作为,借助丞相之邀顺势从无数耳目盯梢中脱身,可惜现实枯瘦,依旧受锢无限。李重萤忽往远处一眺,拂袖再一弹,猛然击回竹帘,韩阴险些迎面受了这粗野的一拊。 帘片晃荡荡摇了几下,直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定住了。 他一怔,讪讪搓了搓眉毛边缘,很徐缓的,一道血痕从日影中浮开。 韩阴心道:怪道督主要我小心看顾,主公阴晴不定,十分爱发脾气,这滋味真是好受。 他是奴才,主人要他跪就跪,主人要他死就死,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只管插着袖子,很伶仃地站到后面去。 谢珣默然看了,心口说不来地有种凄楚的味道,“陛下还想着国事么?” “今天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想。”她舒展双眉,“待会就不想了。” 他喟然长叹,声息缓缓,不再说话了。 又是半晌功夫,老翁忽熄了火,炊烟一时停住,显然已经用过饭。 谢珣拂袖先出,也不用轿凳,自顾自奕奕下了车驾,转身抬臂来扶李重萤。 那艄公戴着箬帽,面容模糊,只看得见笠檐下千万深深的沟壑,一副耳聋目瞎的模样。等好容易将话说清了,难处倒又起了风浪:细船小小一只,就这点位置,实在容不下许多人。 他将取来的油纸伞搁在船头,朝外环顾一圈,收住目光,吩咐道:“臣与陛下同往。” 这就是不要锦衣卫随行的意思了。 韩阴略顿了下,心下惶急,嘴还未张,便被陛下轻飘飘的一声“嗯”噎了回去。 他神采难看,上意和督主仿佛两座自两端裹挟而来的高山,逼他抉择。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倒不是不能另想法子,只都是下策……势必要闹得不大愉快。 “喏。”韩阴无可奈何道。 秋月节气,江河寂寞,无端蕃息一江冷寒。短篷窄小,相较渡河的洑器,更像是小孩玩闹的采莲舟,谢珣失了庄重,束手束脚地缩在船头,再怎样风貌雍容的贵公子,此刻也很是丢了大脸。 李重萤摆脱了高愁遣来的耳目,正是自得的时候,放开手脚,直直倚在船舷,仪态一塌糊涂地同那艄公搭话,“老人家,今年渡河的生意好做吗?” 老翁看似耳背,和人论到银钱时倒很耳清目明。 他长长“噫”了一声,双掌扶着木桨,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粗粝嘶哑,“行市不好啊!以前芦季带人渡河往鹤仙庵去,小半个月下来,能有一吊子钱;现在带人过河,常是十文的价,遇上嘴皮子厉害的,能议到五六文。这不是要小老儿的命吗?” 李重萤正了正身子,奇道,“不好做吗?我看有许多大城的豪贵也来雪满庵。” “这儿,以前是公子王孙们爱来的地方,都说什么清雅,有神仙味儿。” “后来坊中百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