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总来鹤仙庵求仙,污了庵里清静,惊扰了神仙,他们就不爱来了。” 老翁面上沉痛,往河心瞅了又瞅,慢慢收回目光,讷讷道,“小老儿就靠这河吃饭,离不开啊!最苦的时候抵了大舟,换来这条小船,在这儿辗转往来,才能撑持生计。” 李重萤低头忖度,忍不住想:鹤仙庵? “鹤仙——”谢珣却把眉一蹙,问道,“不该是叫雪满庵?里面有什么旁的说法?” 艄公瞥了他一眼,道:“嗐,不过是这小半年里兴起来的骗人东西!郎君去了便知。” 谢珣微觉惊疑,他近来不曾往听泉来,自然不知道其中曲折。雪满雪满,苍雪渐满,取的是雪中把酒的雅意,这鹤仙又是哪路神仙? 他绝想不到此时会横生一截,他日夜洞察练京巨细,临了却见灯下黑。 丞相不由得暗自心惊,按理说这样的闲事不该呈上案来,左右不是什么祸事;然而当下他却心生六分疑窦,举目向河望去,心头轻轻一冷。 李重萤眯了眯眼,神色颇是玩味,忽拉了调子曼声道,“不告诉他,总该告诉我吧?” 谢珣正筹算,颈间似被刺了一刺。 先是宽敞无际的凝寂,无人答话,待到浪潮声起了又去,才有一把声从万物俱寂中亮了起来。 是笑声,可骤然听这大笑,只觉满耳清澈。停云高悬,踆乌在河,拨潮声绵绵长长,河岸处,雪芦浮白。 泼天的日影淅沥沥映在小篷内外,天光云影,清明满船,这称心如意的冁笑竟然是少女的声嗓。 循声望去,船尾的老艄公摘下箬帽,露出颓老脸皮和苍苍白发,满身俱是灰沉沉的远暮气象,一时之间,雌雄的疆界仿佛在他的身上消失了。 他仰着脸长长一叹,这才笑道,“臣裴,见过陛下。” 这会儿听着又像是乐乐陶陶的年轻儿郎了。 谢珣愧怍主上信任,欲要起身,袖口反被李重萤直直拽下。 “丞相莫急!” 他惊得连连摆手,急道,“我可不是坏人啊!” 这人说话极怪,说一句就换一种声音,想来是为遮掩身份。 据说先帝晏驾前曾为太女留下一支从江湖收编而来的异人禁卫,武林豪徒、江洋大盗齐聚一堂,各个身负绝艺,又有赤胆忠心,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诛逆臣于无形。 锦衣卫多次合围缉捕,俱都铩羽而归。这宗讹言传布甚广,即使有锦衣卫指挥使姬惊定当众否认,民间依旧有人深信不疑。 谢珣从未见过,倒是觉出先帝大智如愚,定然留有后手。只是不知,面前这人,是“他”,还是“她”? 老丞相一生殚诚毕虑,蒙先帝知遇之恩,愿为不世之业寄身污名,谢珣亦然。然而御庭险阻,重重兵戈之外,又有多少人死而无悔? 老丞相抱恨终天,至死未能酬报同李鸿雁的明珠之盟。从那之后,谢珣频频来往宫闱,仿效祖父,为年幼的君主排忧解难。 因此,他对李重萤颇有一种近似矢志不移的忠贞,而在这样的挚情里,绝少见到第三个人。 如今陡然一见,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李重萤眉头一展,并不避忌谢珣,“查到了?” “已查到些许眉目。”那人并不拖沓,抬起木桨,遥遥往东一点,“有人在雪满庵设局。” 不远处,芦花掩映之间,廊檐悬挑眇眇忽忽。 “问题就出在那鹤仙身上,我原以为是姓高的作祟,暗中查探许久,愣是找不到一点端倪。又往甘州查了李邺,也是线索全无。如今看来……” 他敢在天子面前翻白眼,有人皮面具相衬,更显邪僻乖张,“绝对是道上的在搞鬼。” 李重萤心潮微微一动,暗道“果然”,脱口便道: “——江湖。” 难怪遍寻不得。 正说话间,小船已然渡至兰妃渚,听泉说是河,倘若牵强了说,也能算是江。 此时桃叶渡牵缆无数,舳舻相接,攒得密密匝匝,一股如縠如纱的青雾慢慢从竹林间往外飘来,游人亦不算少。 李重萤寥寥几语问过,仿佛是习惯了似的,和他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讲,谢珣却并不急着下去,向他会了银钱,借这片刻的功夫,极客气地开口,“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他径直收了工钱,不多不少,正好十文。偏过头嘻嘻一笑,“裴太傅,丞相叫我太傅就行。” 谢珣含笑,“姓裴,字太傅?” 他张口就来,“是啊!我——” 忽有金玉断裂声,从静寂的轩廊间翻滚出来,极醒耳地擦过兰妃渚两端冷冷的竹籁,直直冲入云霄。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