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夫子靠嗅闻土壤来辨别墓室的位置,而他靠的是一双天生与常人不同的眼睛。 朱由柏的地宫里,前后两室之间有两道巨石墓门,将阴阳的界限彻底封死。 宁昀的盗洞直接开到了金井的正上方,棺椁就在眼前。 福王世子生前穷奢极欲,阴宅也极尽奢华之能事。一座砖质须弥座,朱漆金丝棺椁躺在棺床之上,两边摆着桌子和戗金漆箱,布设各种金银财宝、琴棋书画,至于无数的彩绘人俑车马,都在墓室外的随葬坑里,不能来打扰主人的安宁。 一眼望去,两边桌上的冠冕、靴袍、玉圭、砚台,随便哪样都是价值连城,就算折了价出手,都够一个人在乱世里一生衣食无忧。 但宁昀对那些财宝视若无睹,他缓缓吸了口气,将铁钎压进棺盖的缝隙之中,小心地将棺材盖撬开。 棺盖滑下,发出重重的一声响。宁昀点了蜡烛,借着微弱的光查看棺内的景象。 揭开棺内铺的丝帛经幡,下面露出了一张青白的脸。 棺中少年居然与他年纪相仿,只是墓室里一生一死,死的是天潢贵胄,往生极乐也有无数奴仆侍奉,活的却命如草芥,漂泊动荡。 尸体浑身佩戴了许多玉器,是效仿汉皇用金缕玉衣而尸身不朽的典故。也不知是玉器阴凉,还是法师日夜诵经超度的缘故,这具尸体已经死去十天,竟然仍未开始腐烂,只是面色发青,毫无生气。 扑面而来的浓郁死气,在他眼中几乎已经凝结成了一股如有实质的青雾。 这具尸体毫无表情,不过脸上肌肉发僵,舌上压着着明珠,显然并非真正安详,而是入殓时精心修饰过的结果。 宁昀凝神片刻,从袖中取出短刀,手腕微转,一刀切进了尸体下颌下缘的正中线。 尸身皮肤上泛着乌青色,血液已然凝固,顺着刀刃的破口。流出来的液体粘稠得宛如烂棉絮一般。 少年动手既快且稳,沿着脖颈和胸腹将尸体居中开膛破肚,第二刀压入血肉,刚好将胃部切开。这两刀不深不浅,非得是对尸体结构极其了解才能做到。 宁昀从随身的工具袋里取出一块手指大小的小银牌,用皂荚水用力擦拭过,斜插进尸体腹部的血肉中。 银牌不变色,看来朱由柏死前并未中毒。 棺中撒着大量花椒香料,本来是为了防腐的手段,此刻与将腐未腐的血肉混在一起,分外中人欲呕。若不是他事先在鼻间涂了生姜和白术,这样的气味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 少年戴上麻织手套,在尸体腹部翻捡起来,很快如愿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枚玉玦。 宁昀小心翼翼地将玉饰提起,仔细冲去表面的血肉,再用尸体贴身的华服将它擦净。 只见那环形玉玦触感温凉柔润,却竟然色泽如血,在黑暗中仿佛隐隐流动着某种妖异的光。 这块血玦在白马寺的佛龛里镇了将近十年,又随着福王世子一起葬入地下,终于在此刻重见天日。脱离躯体的死气压制,几乎立刻华光乍现,足见其中法力之高。 多方打探消息至今,总算是没有白跑一趟。 宁昀将血玦握在手心,缓缓长出一口气。 世子开膛破肚地躺在棺材里,他已经毫不关心,径自去翻随葬的书籍画卷。除了珍贵的典籍、琴谱和棋谱,还放了许多话本故事,想来是为了让他在地下不至于寂寞。 这些王府藏品若是流传出去,大概会让文人雅士为之癫狂。宁昀摘了手套,在书卷里翻翻捡捡,对大部分弃如敝履,在看到其中一卷时眼睛却忽然一亮。 《上清大洞箓》。 被称为道教叁奇之首的上清真经,记载着流传千年的符箓咒文,乃是上清派不传之秘。若不是在世子墓中遇到,以宁昀的身份恐怕一生都无缘得见。 黑暗的地宫里,只有少年手中的一盏烛光在影影绰绰地浮动。宁昀俯身跪在地面,手中捧着书卷,像是难掩心中激动之情,忍不住先去仔细看上面的内容。 整座墓室寂静如死,只听见他忽然冷冷开口道:“出来。” 宁昀声音落下,周围只有墙壁反射的沉闷回音。然而,几个呼吸的刹那过后,墓室深处居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你发现我了?” 福王世子的阴宅里竟然还有第二位不速之客。 其实宁昀很早就已经察觉了黑暗中的那个呼吸声,对方掩饰得很好,但他并不只用耳朵来听。 黑暗中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咚”地一声,有人落在了地面上。 烛火映亮了他的面容,那是个看起来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他戴着顶网巾纱帽,作最寻常的跑堂小厮打扮。很眉清目秀的一张脸,鼻子上沾着点红灰,嘴里居然还叼了根狗尾巴草。 直到这时宁昀才发现,他刚才居然一直藏在宫灯柱和墙壁夹角的缝隙里,也亏得是这样尚未长成的身形才能把自己塞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