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还不够深刻。 能听见隔壁帐篷夏、江两位教授的讨论声,偶尔还有薛燕妮的回应。 严冬坐在床上,拿钢笔,用笔记本做垫,就着小窗透进来的光亮,在给她包过馍的纸张上画上一朵玫瑰。 画好后,重新折好,打算夹入本子最后一页。 这就使他必须见到那张珍藏多年的老照片。 严冬把眼罩重新戴上,哪怕面对照片上的她,他也不想她的眼睛受罪。 这张和他左手一样,残损,有火烧痕迹的老照片,上面有半个杜蘅,只有半个她。被火烧去的那半边,他用记忆补全。 细白的手上,提着浙江着名音乐家黄河黄教授送给她的小提琴。 那是第一次见到她。 在小洋楼,名为学术酒会其实是圣诞晚会的那一天。 那天天气不佳。 69年整个学术界的天气都不佳。 亲疏瞬变,教书匠成了危险职业,学生就是潜在威胁。 教育部更换新部长,但愿能带来一片晴天。 新部长姓屈,在苏联留过学,毕业于莫斯科动力学院。他的太太是美国人,在两国之间,选择了丈夫的故乡。 69年临近年关,屈部长在家中举办学术酒会,邀请浙江所有叫得上名字的重要学者们赴宴。 酒会操办者是部长太太。 前两天正好是圣诞节,她把圣诞挪后两天过。 与会者盛装出席,与会者的太太们带着孩子,这天早早来了,小洋楼前后十分热闹。 严冬在阁楼间,坐在自己的床上,从窗帘缝隙往下看,看那群在前院花圃的“官员”。 “你,总司令,你后勤部长,你粮食部长,你煤炭部长。”说话者的手指头点到其中一个小男孩,“你,军犬。” 那男孩叫梁唯诚。 他的父亲是鼎鼎有名的明史大家梁航。 “我不想做狗。”小梁唯诚说。 好衣服穿在他身上,像一层不适应的新人皮。 他扯扯肩膀,又抓又挠,眼神怯弱。 “那不行,你就是军犬,要不你别和我们一起玩。” “我妈还不让我和你玩呢。” “我妈也这么说,和他玩会跌份儿。” 小梁唯诚不说话了。 严冬在缝隙间看他,看他渐渐妥协,答应扮演军犬。 还很识趣地“汪”一声。 而他那位明史大家父亲正在二楼走廊上,和屈部长侃侃訚訚,这份交谈里,无不透露出一个学者对部长的讨好。 即使梁航比屈部长年长。 屈部长抱怨自己人到中年,头顶中央的头发集体出逃,让他很是苦恼。 梁航立刻说:“这正是‘贵人不顶重发’啊。” 屈部长哈哈大笑,十分开怀。 没有人不爱听奉承。 何况这么好听的奉承。 严冬坐直身体,发现他不能坐太直,小阁楼空间有限,他又长个了。 宴会马上要开始,楼下传来部长小儿子正在弹奏的钢琴曲,那时他见识少,不懂这首曲子叫什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