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看她一眼,她立马咧嘴,笑出个看很开,不在乎的假样子。 老杨树底下走过两名洗完铝饭盒的护士,一个大肚孕妇,还有大事总是困难,灌肠上瘾的场部老干事,渐渐没人走动。 朱贵枝数学成绩很好,在场部学校建好之前,没有上过一天正规课,完全是天赋。去北京前,杜蘅特意交代过,她的程度可以往上提。 读书的阻力一直是她爹。 学杂费、在校伙食杜蘅包圆了,叁不五时,她爹还要停她的课。 天将暗未暗,蚊子总在朱贵枝头顶上打圈。 面前土院子彻底没人,给无数只脚踏平的土地不带喘气的,老实且本分。和她一样样。 “我知道,如果不是运动,您可以过上很好的日子,做书上写的那种人。大教授,大知识分子。” “不用呆在这里教我们这些笨人读书。” 朱贵枝知道,草坝子外面有更大的世界。她掰一角饼干,放进嘴里,用咀嚼缓解心里的酸涩并习惯性留食物,带回去给两个妹妹尝尝。 “老师,您会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会不甘心吗?” 不谈论主观,不暴露思想成为杜蘅下意识习惯,避开问题也是下意识的习惯。 “你怎么想的,嫁人还是读书?” “嫁人。”朱贵枝说。 杜蘅默了一刻,没说什么。 天要黑死了,她送学生到卫生所门口。 挖出古墓大宝贝的陈家坝路灯才换过一轮,亮堂堂,锥形亮光洒下来像一方舞台,朱贵枝走进光束,突然被光明在心口凿出一个诺大的洞眼。 洞眼瞪视着她,质问着她。 “杜老师!” 杜蘅被喊住,回过头。 灯下的朱贵枝捏攥双手,笑不是,哭不是,半块饼干好像碎了,她的口不对心也碎了。 “我想读书!” “不管咋样都想读书!” 她不想做母牲口,她不想一个接着一个不停下崽子,不想走进光束又走出光束,不想活一辈子只为一条毛哔叽裤。 她喜欢数学,喜欢几何,希望继续听杜老师给她讲解代数教程,解析几何。 “老师,我想读书!” 嗡嗡像蚊喃。 两眼大大睁着,空惘着。 数十步外的杜蘅听见了。 没人知道光束下站着的是将来的女数学家,一生专注微分几何研究的科学院院士,干瘦的乡下女孩身上没有一丝痕迹给人窥见她的未来。 命运捂得很严实。 仿佛随时要后悔,不把这样偶然的人生给她。 杜蘅不是因为预见学生辉煌的未来而点的这个头。 “好,我来想办法。” 她答应。 简洁,肯定。 朱贵枝松口气,嘴角吊起来,扯到口疮,知道自己现在笑比哭难看。但是除了笑,没什么能缓解剖白后的不安。杜老师站在不远处,暗影里,那么清冷,那么明晰,像一束白花花的月影。她忽然觉得,杜老师的不甘心也许长成了别的东西。 不是眼泪,不是怨天尤人。 是一种她说不上来的绵韧。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