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冷,边上的考生正猛烈搓手,裹结冰的墨水,不是人人都离炉子近。 全场没有人声,静待开考铃响。 监考老师抱着密封卷子进入教室,寂静中才传出纸响,“高等学校招生考试”几个大字印在试卷上。 八千里路云和月,数十载尘与土。时代的巨响,在此时,仅是一张张试卷落定桌面的细微声息。 在落笔前,杜蘅突然想到父亲遗书上的话 ——活一辈子,不过活个生逢其时。活到了,便挺是幸运儿的样子。 最后一场考试,她交卷走出考场,脚步逐渐加快,迫切想见的人立在风雪中,轮廓明晰,最标准的军姿,把雪花衬得渺小。 这回她没有跑,是他快步朝她走来。 一走动,雪从肩上簌簌往下落。 边走边解开前襟,脚步停住的同时,把她藏进怀抱。陈顺胸膛间的气味很沉郁,很好闻,依旧温热,坚实,依旧可以做所有流亡者的避难所。 在他怀抱,思绪是宁静的,不爱吵闹。 杜蘅只记得,当天等到红霞出考场,四人一起在县城吃了顿好饭。 隔天一起参加高考的知青说起十年考生堆在一起,叔叔阿姨辈的考生比比皆是,杜蘅并没印象。场场被陈顺用体温焐热的墨水,是她唯一清楚的考场记忆。 高考结束,比高考还考验人的等待开始了。 不少人的脖子长长三寸,盼望公布栏贴出名单,学校老师也常在办公室感叹,这是别人屙屎我攥拳头——有劲使不上。 下过两场大雪一场暴雨。 初选名单公布那天是16号,恰是腊八节。 老校长气喘吁吁,冲进教室找杜蘅,着急喊她快去看初选名单,又说不对,快去公社填报志愿吧。教室顿时热闹,学生们乱喊乱叫,提前庆祝杜老师成为大学生。 杜蘅来到公告栏前,看榜的人已然里三层外三层。 前排有人丧气又豪迈地说,半年后还有第二次高考,大不了再战一场。人墙挤出来的身影有唉声叹气的,有揉准考证的,榜上有名的欢呼高叫。 榜单是用毛笔写成的大字报,并不排名,写满通过初选的考号和名字,需要考生自己核对。 “0451。” “0451。” 杜蘅默念,穿壁凿墙挤进去。 顾不上还没好全的右手。 终于在一堆数字、姓名中寻找红霞的名字和考号,她欢喜地转身,发现红霞还被汩汩人潮拦在二门外。 担心她的手,红霞拼命挤进人潮捞她。 “第二张,第六排,第一个,华红霞,0451!” 两人才碰上,杜蘅扬起唇角,扭身去比。 华红霞鼻子一酸,生发许多酸溜溜的情绪,不仅为这句话,也为杜蘅刚才奋不顾身,穿梭人潮的柔弱背影。只想给她带回这句话。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