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柜说了,布朗先生如今缺钱,船队也散了,去弗朗机的航线九成定给咱们的。” “嗯。”女子一身交领浅灰襦裙,闻言亦只是浅淡嗯了声,继而自顾自又坐回了茶台前。 思巧心下发闷。旁人看她家主子常觉着菩萨般深沉豁然,可她觉着她是定是从前经历了什么,似是从没有真正开心的时候。 或许拿下那两条航线,她就能开心一回? 是以当布朗先生同大掌柜一并进来时,思巧转身掀帘,赶在里头开腔之前,当先迎了出去。 她替过小仆,红裙微旋,巧笑嫣然地就为那红发的洋人斟起茶来。 薄纱后头的赵冉冉见状,不由得便蹙了下眉。 吕宋自三百年前有汉人迁来,民间崇儒,男女大妨,对女子的礼教甚至比汉地更要看的重些。 也就是近年西洋人来的多了,有些自立门庭的女户一并做起了外洋生意,才有在贸易接洽时,女子着帷帽同外男约见的。 赵冉冉自个儿并不在乎这个,只是入乡随俗,姑娘家但凡抛头露面叫人瞧见了,将来说亲便要成一重障碍。因这个,她外头行走,便有心叫思巧回避。 隔着纱帘,她细细打量了番外头景象。 但见布朗先生高鼻深目,眼珠子碧莹莹的同从前京城里见过的波斯猫似的,他约莫三十余岁,海浪里走惯了,肤色倒不似洋人那么白得离奇,整个人高胖壮硕,胡子拉碴,一双碧眼骨碌碌,毫不避讳地上下看思巧。 思巧祖辈就来了吕宋,平日也会说两句洋话,小姑娘竟一面剥果子,一面同他攀谈起来。而俞大掌柜从来只与汉人交接采买,倒是被晾在一旁插不上话。 听了两句,眼见得布朗那熊一样粗壮的胳膊就要挨到思巧身后,赵冉冉再也坐不住,她也不戴帷帽,随手端起盏竹蔗水,就这么径直掀帘朝三人行去。 “雨季天最多变,早上还有些凉的,这会儿子倒又闷热起来,大伯伯不如喝盏竹蔗水。” 说话间,她抬手换去俞番面前的香茶,视线撇向布朗时,只略淡淡颔首,在对方热络生硬的汉话响起后,她回身安然落座,用一口流利的佛郎机话客气疏离地同他对答起来。 盏茶过后,但见布朗先生情绪颓丧,显见的是落了下风。他忽然怒目嘟囔了句俚语,赵冉冉眉间稍纵即逝地紧了紧。 “他说拉达港的口岸,近来不太平,已经死了好些守港的人?” “嗨呀,小小姐呀!这洋人可都没说全呢。就是方才的信儿,拉达港的口岸叫一伙儿新来的占了,那原来守港的可也不是吃素的,往后说不得得乱一阵子。” 原本掌管拉达口岸的陈氏根基匪浅,去岁年节她还曾亲去拜会过一次。并不为大家都是汉人的缘故,只是那方口岸位置太过重要,不论是去明国运瓷,还是往西洋运丝,俞家的船都得从那口岸卸货载物。 布朗有西洋销货的渠道,他承诺只要俞家能定期从拉达港起锚,就愿同俞家签契十年。 送走布朗先生后,俞大掌柜一拍大腿,豪言道:“老夫去会一会那个新来的,管是哪个拿着口岸,总不能不放船出港吧。” 再有七日便是除夕,她心里头孤清空忙一片,想着要在园子里祭那人,略一犹豫,也就点头应了。 五日后的清晨,她正捏着琉璃珠,在佛龛前出神之际,思巧领着两个日常跑船的汉子火急火燎地奔将进来。 “大掌柜被扣在拉达港的水寨里了,他们说了,叫您除夕夜前过去赔罪,晚一日,就断他一根胳膊!” 捏紧琉璃珠,她豁然立起道:“备逆风四桅大船,带足三船人。思巧,你留下,去宫中替我向萨拉公主递句话。” 近日去拉达港风浪大,行船十分不便,然而两日后除夕清晨,俞家的船队便抵达了港口南湾的水寨外头。 说是水寨,实则是半陆半水的吊脚楼群,守着拉达门户绵延有三四里。此寨虽是战略要地,却并不适合居住,那伙人劫了陈氏的口岸,却只住在这湿潮霉变的水寨,可见原本应当是没根基的。 这是穷寇的做法。 雨季的海岸时常阴沉,赵冉冉看着水寨吊桥缓缓放下,一声‘嘭’的拍击水面的巨响过后,她忽然莫名得心念触动起来。 寨门后头的那些守卫,衣衫褴褛,瞧着困窘可一个个执刀提棒,眼神里满是凶恶戒备。 或许是这些人的处境,叫她觉着熟悉。 蓦然胸腹间绞痛起来,是久违封存的悲酸滞涩。 云沛山里,两年前除夕黄昏,天地遍染血红,崖边凛风冻土。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