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为了这一面,淑妃和永华宫上下都赌上了性命。 回去的时候,有人偷偷来传话,说英国公夫人和小姐到了永华宫,殿下先不要回宫,在附近花园待到夫人离开。 永华宫前头的小花园,花草早已枯死,只剩下几棵矮松,黑夜里张着奇怪的身姿。显旸靠在角落里一盏石雕的宫灯背后,想着方才分别的情景,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最后一面,他甚至没有看见母亲的脸。 “你怎么哭了?” 身旁的矮松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很轻。周显旸猛地回头:“谁?” 只见一个身量比他小的姑娘从矮松后钻了出来,蹲在他面前。她面上蒙着一方帕子,上面绣着建兰。帕子没有盖住的地方,是水灵灵的眼睛,在宫灯下很亮。一身红色,加上那毛绒绒的雪白衣领子,让显旸觉得她像一只皮毛甚好的小动物,瞧着莫名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你是谁?怎么蒙着脸?怎么在这?”显旸见她的服饰,不是宫中侍女,连连发问。 “我是来永华宫玩的。我上火,脸长了包,怕让人看见。”小姑娘反问他:“你怎么这样伤心啊?” “我想我母亲。” “你母亲死了?” “……”显旸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只摇头,“没有。” 这是他唯一值得高兴的事了。 “没死你哭什么啊?” “……” “只要人活着 ,你总有机会能见到她呀。” “你说得简单。” “你知道沈都知和刘副都知吧?” “嗯。”显旸想,宫里谁不认识这两位。 “他们前些日子才从滨州回来,是去替陛下办事的。听说滨州是国朝的最南方,从京城骑马也得大半年才能到。你如今年纪小,自然是在宫里难得出去,可等你一步步往上爬,站得越高,就能走得越远,走出这宫城。等你成为像沈都知那样最厉害的内官,就能走很远,总有一日,你就能走到你母亲身边去。” 听了这话,周显旸先是笑——她把自己当内官了,要让自己成为沈都知那样的人呢。 可是转念一想,最高处,当他站到最高处……再也没有人能不许他见母亲的时候,他就能见到母亲了吗? 周显旸颓丧的心情,像是被几句话点亮了,拨云见日一般。 他看着这陌生的小姑娘,一肚子感激的话说不出来。见他的样子,小姑娘也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欣慰地笑了。 “我有一个妹妹,她的娘亲很早就死了,死在她面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如果她像你一样,知道娘还活着,只是暂时见不到了,她肯定不会哭,会很庆幸,满怀希望,坚持到见到娘亲的那一天。所以,你很幸运,知道吗?” 幸运?周显旸从未想过自己这番处境,跟更不幸的人比起来,还能算幸运。他不禁同情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妹妹,问:“她没了娘亲,是不是很难过?” “是啊,但人只能难过一阵子,不能难过一辈子。她还是很努力很开心地活着,因为她知道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孩子平安长大。你也要平安长大,好好地走到母亲面前去,让她开心呀。” 平安长大,这也是母亲刚才与他说过的话。 “嗯,我会的!”显旸郑重其事,小姑娘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他从不喜欢别人碰他的头,这次却没动,甚至很喜欢她这样。 永华宫门处,忽然传出来一阵告别声,应该是国公夫人要走了。显旸下意识脚下往黑暗里挪动了几步,不料踩中了一根断枝,声音在静夜里格外响。 这一下引起了关注,一个负责接送命妇出入的嬷嬷往这边喝到:“谁在那里!” 说着,唤了几个侍卫往这边搜查,显旸心一慌,还没想好怎么办,那个小姑娘已经把他往矮子松里藏了去,自己站起身,走了过去。 只听她脆生生地喊:“母亲!”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