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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332节


    满街哈哈大笑。

    “白皮妖怪”也不知听懂没有,愣头愣脑跟着笑。

    他们不是怪物——那些趿着烂草鞋、破渔网裹身、支棱着杵在码头繁华里的人,才是百姓远远看见就要遮鼻子、翻白眼的怪物。

    是那些疍户。

    码头上不查户牒,摆摊不收钱,也不必缴税,水城外这片隅之地能容得下疍户摆摊做生意,一张油皮布展开,席地坐下就能卖。

    唐荼荼站阁顶上也能看到那些货品,花花绿绿的,是从天津背来的皮影、年画、泥人,一摊五彩斑斓的零碎,实在凑不满一张油布席的,苇编篮子、苇编筐也往上凑。

    疍户没钱,淘换不着什么好东西,这些在天津是烂大街的小玩意,到了山东,百姓家小孩图稀罕,也会买个一两样。

    人穷到根子里,是没有叫卖的底气的,摊位寒酸,卖的东西价贱,有客人走近来看时也不敢坦荡说“俺这东西多好,当得起这个价”。疍户只会揣着手,嗫嚅一个价钱,做成了买卖,要赶紧双手去捧钱。

    弯着腰,驼着背,好似从客人手里接过了几个铜板的恩赏。

    看摊的要么是些半大孩子,十二三岁模样,过早地催出一身悲苦相;要么是老头老太太,但凡有把力气的都在码头上搬福箱——就是有钱人家供给天后娘娘的供品,搬上船,好送去凤凰山。

    福箱一般不重,里头瓜果喜菜、丝绸绫罗什么都有,沿海多的是靠海发家的豪奢大户,直接供金银元宝的也不少,装箱里放进神堂,连娘娘带文武十四战将一块供,财神、土地公、关公各个皆有,哪个神也不得罪。

    越是供得多的越风光,要把福箱大敞着盖,要金银元宝闪花两岸百姓的眼,再抬过桥、绕着码头大摇大摆走一圈。

    随行的草台班子敲锣打鼓、甩着戏袖唱:

    “——杏吕文家供山绸八匹,斋果八台。”

    “——香河冯老爷供银三百两,洒福钱半里地,祈愿老母速速病除。”

    然后漫天的钱币雨一样洒下来,铜币、银锞子、指头大的圆珍珠。

    蓬莱的百姓对这习俗通熟,知道早早地准备箩筐、捧高了筐去接福钱,却比不上疍户刁蛮。

    疍家佬儿连推带搡地抢钱,也不管站得边儿的看客会不会被挤下桥。等惹起众怒,大家喷沫骂他的时候,疍家的娃娃偷偷把手伸进别人筐里,去偷那些接福者筐里的银锞子和珍珠。

    也有山东本地的商人没有船,要雇疍船运福箱去庙岛,两头结市契,签字画押摁手印。

    疍户哪里会写自己的名字?一帮商会的知事闻言,笑得嘴唇能翻到牙龈根去。

    观海阁视野开阔,往下望这么一眼,世道人情、民生百态全能装进眼里。

    唐荼荼看得不那么痛快,她每往乡间地头走一圈,回了家都能闷很久,索性挪开眼不再看。

    “和光,你家供了多少钱?”

    和光想了想:“小门小户的人家,叔伯妯娌几房还会商量商量各家供多少。我家嘛,就没个准数了,我太爷爷、几个爷爷,还有隔房的叔伯什么的大多是海官——有的监造海船,每天起床上值、回家睡觉,干的营生不危险,少供点儿意思意思就行。”

    “像我三爷爷,修河堤的,去年有阴阳生掐算说‘黄河鬼哭,八月必有大汛,会叫千里河坝决口’,把我三爷爷吓得,三个月瘦了二十来斤,脸都瘦出框架了。”

    “我那几个伯伯、十来个堂哥就差日夜住在塘马营了,忙着加固堤坝,警惕汛情。从六月一直守到九月,别说大汛了,连雨都没下几丝,仔细一琢磨,什么‘黄河鬼哭’?那是河上的分渠短了水,风从中间吹过去,呜呜呜呜呜。”

    “给我三爷爷气的,差点提刀剁了那阴阳生,安了个重罪扔大牢里了——因为去年娘娘会,他家一气儿供出去三万两,祈求娘娘消灾解祸,把全家一年的花用都供出去了。”

    和光这丫头,不傻,但总是一根筋的坦诚。唐荼荼听完,心里涌出“和光是真真儿不拿我当外人,这样私密事都与我说”的感动。

    然后掐着指头一算:一宅子人,一年花用三万两?

    她爹养活衙门百来口,每天有菜有肉好伙食、包吃包住加补贴,连上吏员工资、衙役出差、房舍修缮一大串,一年都他丫花不出三千两去。

    一个修坝的……一个修坝的!

    唐荼荼都想扯张纸,就地写贪污举报信了。

    这嗑唠得堵心,她自己梗了会儿,端起望远镜看海。

    一批一批的船向庙岛启航,潮水奔涌着,把官与民、贫与富通通变M.FENGyE-z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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