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吃的毒烟多了,喉头水肿——给我盏灯。” 唐荼荼两指探进他嘴里,借着灯快速检查了一下,拿起随身装着的硬纸卷了个细纸筒,慢慢塞进这人的咽喉深处。 她本以为能靠这根管通开气管,暂时让这人喘上气,却不知道喉头水肿时,咽部反射敏感得出奇,这病人口中一下子涌起秽物来,挣扎着坐起,纸筒折曲在喉咙,直叫他捂着喉咙痛咳。 唐荼荼双手发麻:“不行,我不会救,得去找杜仲,他还在蓬莱……” 她话没尽,肩头已经摁上来一只手,那是一片浸透药香的衣袖。 这味儿唐荼荼可太熟了,忙回头,十七岁的少年跟平素一样,临危不惧医者风范,把她往身后牵了牵。 “我来了。姑娘让开些。” 穿着白大褂的医士们团团围住了病人,几个快速的口令之后,抬起担架便往山上冲。 南边嘹亮的通传声后发先至:“臬台大人到!严钦差到!津海县令唐大人到!” 唐荼荼不知是耳鸣糊涂了,还是当真心有灵犀,听见那个“严”字的刹那,她双手双脚都软下来,站在这片污秽的土地上,终于敢往远看。 硝烟,酷吏,难民……她就站在千百个难民里头,彷徨地环视四周,被乱糟糟的人群挤过来,撞过去。 于是晏少昰疼得差点碎了肝。 他顶着“长兄”之名,顶着这一张假脸,来时路上思量的那些什么岳父贤婿的,通通抛诸脑后了。 晏少昰挟风走上前,箍着唐荼荼后脑往怀中紧紧一摁,急事当前顾不上多讲,只抬起手,给她把松垮垮的掩口布条重新系了结。 “上山歇一歇。旁的交给我,我来办。” 那一夜,是娘娘庙自高祖时建成以来,最乱最闹的一夜。 船医不够用,医士不够用,杜仲把岛民里边心细的女人全召了出来,一人一条白布缠上手臂,临时培训了作医女用。 这些岛女住在山的那一头,非每月十五的庙集不出山,见的生人极少,说话声小得似蚊鸣,可听着疍民的土话,竟能轻声地对答如流,句句都是乡音。 杜仲在扎针施药的空隙里,慢慢反应过来:岛上的住民最早都是疍民。 他听见西头哀求的声音,是那个孙通判:“大人!大人!下官知罪了,下官知罪了!下官愿在大牢里关一辈子,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隔会儿他再回头,看见那通判被一根麻绳绞死,高高吊在船头了。 缓过精神的疍民围过去咬牙切齿地骂,多是男人,他们恢复得最快。老人蜷着身子,分不清什么民兵、平叛兵、天津海卫所兵,看见穿着兵袍的就吓得蜷着身子,泪流不完。 女人们坐成一个个的圈,搂着娃娃,无动于衷地看着船头的尸首。 浓烟渐渐散了,露出头顶皎白的月光,风也静,人也静。千万人供出来的海神娘娘自有神体,通身是润泽的汉白玉,海母低垂着眼,怀里捧灯,一双眼里载得下众生相。 山肩上僻静的道场成了临时救助点,公孙带着他那几十兵在人堆里团团乱转。一堆糙老爷们,施粥发药样样做不好,唯独做力气活是把好手,山上道院多,精舍也多,他们把中毒重的、还有受不住夜风的老幼全搬进了屋。 忙得昏了头,跟茶花儿的婢女、那个叫芙兰的丫头撞上时,公孙景逸视线飘了一圈,问她:“你家姑娘呢?” 芙兰摇摇头,说她也不知道。 沿着石阶再往上就到山顶了,顶上风大,景致也荒凉,上头除了一座废弃不用的灯塔,就只剩一座望乡台。 这台子修得与“美”毫不相干,灰扑扑的土砖掉着屑,木头也不是什么好木头。三米高的土台,顶上竖起一个寒酸的四角小亭,就是全部了。 唐荼荼躺在亭子里,仰着头看月亮。 这小小一个亭子,木头蠹蛀腐朽,顶梁开了裂,又一道木一道木地续上去,托起那根承重梁。 望乡望乡,疍民跨海来这岛上扎了根,望的也不知是哪一方。她从这儿望下去四面八方都是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