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又要一碗肉臊子,这碗臊子端上来,他又要小二给他添碗面,小二一想人之常情,白送了他一碗面。” “阎罗倒是老实,丁是丁卯是卯的,问了价就掏钱,买的多是女人物件,给他媳妇用的。余下一两银子给了社哥,这爷们重义气,还是个痴情种。” 他俩一人一句接着话,说相声似的,唐荼荼听得直乐。 阎罗等人丝毫不知道大东家私底下盘算着他们,洗漱过后,早早爬上了土炕。他们来得急,炕面还没来得及铺褥子,就这么一张硬邦邦的土炕床、四堵遮风墙,已经是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好光景。 阿茂这几天咳得越来越少了,喉咙上留了个疤,被开了喉竟能重新活过来,是阎罗另一重不敢想的事。 可女人爱想事,多大年纪也一样,阿茂喃喃了一整晚,这会儿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觉得,姑娘跟别人不一样,好人我也见过,没见过姑娘这样好的——等我不咳了也去上工,咱们好好给姑娘赚钱。” 阎罗枕着一条手臂,脑袋里翻涌的始终是那一夜情形。 唐姑娘问他,问他们“愿不愿意?” 活这二十来年,好像从没人问过他“愿不愿意”。生在匪窝,他娘没问他愿不愿意;他爹把他撵上岸,叫他从海匪做疍民,没问他愿不愿意。 和阿茂没拜堂就成了事,两人默契又寡言,当初谁也没问“和我好你愿不愿意”,穷到了根上,反倒容易生情。 “愿不愿意”,这四个字太奢侈,好像他真有余地可选似的。 只盼着此一番梦似的好光景,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长到阿茂养好身子,长到他能攒够钱,关起门来过个好年…… 窗纸糊了好几层,一点不透风,阎罗把阿茂往怀里搂了搂。 “睡罢。” 唐荼荼抱着一箱材料过来的时候,怀老先生正伏案画图,背挺得很直,老花眼镜挂在鼻梁上,夕阳映得满屋纸卷木箱都有了温度。 “先生画什么呢?” 怀老先生招招手:“丫头过来看。” 唐荼荼凑上前瞧,看见一张一张图画的都是窗格子花样,海棠纹、冰梅纹、罩花腰、步步锦连。画了几十年图的人,落笔自有工夫,可老大人还是要用尺和角规,保准尺寸不因肉眼的偏差而错一厘。 只一眼,唐荼荼就知道他在画什么了。 老匠人们总有些固执,尽管她几份总设计图里都在省材料的前提下、尽量兼顾了美观,但钢筋混凝土、灰水泥抹面的“美观”,与老匠师眼里的“美观”差开了几重天。 山上一栋又一栋的灰水泥建筑立起来了,厂房呆板笨重,工舍、物料房也都灰眉怪眼的,每起一座灰水泥楼,就如同往老匠师们眼珠子里钎了一根钉。 没有琉璃瓦,没有角脊兽,墙上不能镂刻墙饰,那花坛子、蓄水塔总得做得漂漂亮亮的,要漂亮到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出自顶尖的匠人手艺,才不枉来这一遭。 怀老先生桌上放着日事记,按着日期顺序,一页一页摞得整齐,每日做了什么工作、工程中出了什么问题、复盘时有何心得体悟,都会写进去,也不顾忌人看,随人去借。 他在山上住小半年,日事记已写了十几本。 “真好啊。”唐荼荼唏嘘:“您是真爱这行。” 她小儿趣语,本该一笑便罢了,可怀老先生描画着梅花图样,不知怎么叫这话过了心。 “我们一辈子,没工夫去琢磨‘我爱不爱这行’,‘能不能干得了这行’。匠户匠户,祖上有幸出了名匠,之后几代人子从父业,小辈循着父辈的路,就这么一代一代地走下来。” “前两年,老朽过七十整寿,想跟老伙计们聚聚首,让家里儿孙挨家挨户上门去请,才知道其中大半都进棺材啦。” “黄口时候抓起一根笔,扑在画上成了爱好;成年之后是营生,不做不行;老了之后,没人盯着你催着你画了,却成了痼癖,一天不提笔便觉今日荒废。择一事终一生,抬头也算对得起先人。” 唐荼荼猝不及防,被拽进了匠师的一生里走了一遭,毛绒绒的画笔蘸着彩墨,拣着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轻轻戳了戳。 匠心与匠心也是不同的。她的道,是因为“我擅长这个”、“我做不来别的”,“我要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做到最好”。 老先生的道,才与一生热爱挂钩……不知道等自己老了,能不能有这样的境界。 唐荼荼分了些神,老先生画完手上这张图,才问她:“丫头说罢,什么事?” 她把厚重的资料箱挪上桌,深吸了一口气:“确实有个事想麻烦您。” “今年案户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