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之后,注定很多事不便在与外人说,什么事都埋在心里,倒不如从前快活。 尤其是宫内的事情。 梁星延对承明殿的事情知之不详,眼下看他若无其事模样,便知自己问了他也不会说,索性不问,只道:“醉饮三百杯,能解人间八万愁。” 李文简点了下头。 牧归便去传,很快就将酒水取来,为他俩各斟一杯。 梁星延端起一盏,朝他晃了晃,一饮而尽。 李文简端起他面前的那一站,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和昭蘅相识以来的种种。她怯弱又胆大,恭顺又傲气,自卑又自信…… 她是复杂的,也是矛盾的。 也正是这种复杂的矛盾无声吸引着他。 昭蘅算是世上与他最亲密的人,但他们始终相交不深。 一直以来,他都将她视为责任,竭尽所能地想庇护她。 下午在庆春苑外看到她,听到她再一次对自己撒谎,他的心陡然往下坠了几分。 他理解她的悲苦经历,理解她的胆怯躲避,也能理解她心里有一道鲜明的界线,将自己和外界分割。 但在听到她哀求的那一刻时,他只觉得荒谬极了:她宁肯冒着生命危险独身去和阿箬真周旋,也不愿向他求助…… 她那样惜命的人,在面临生死抉择之前,对他都没有一丁点信任。 哪怕一点点。 李文简脑海里仿佛什么都想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酒喝着喝着有了几分醉意。 天黑透了,月光银灰洒入任雪堂。李文简看着醉醺醺伏在案上的梁星延,让谏宁将他扛去了偏殿。 牧归进来问他:“殿下,回寝殿歇息还是……” “去东暖阁。” 李文简起身,朝着前厅走去。 这会儿已经很晚,除了值守的侍卫和宫人,整座东宫已经没什么人走动。 天色已暗,光线昏涩。 两个巡夜人提着风灯从他身旁走过,行礼问了安,错身往一边走。李文简站在回廊之上,却听到一人对另一人说:“你这玉光华内敛而不彰显,儒雅温润,碎了真是可惜。幸好造作司的宁掌司手艺好,倾力修补,看上去和以前无异。” “近看不得,你看这嵌金之处,虽然说宁掌司巧思能夺天工,但到底是碎物重修,不可能和以前浑然一体相比,自己摸着这嵌金,想到它曾经碎过,心里也不舒服。” “哎……” 李文简扭头朝那两人看去,看到一人手中举着块玉珏,水润如天青,水头十足,颜色碧沉,乃是十分难得之佳物。可上面却嵌了一块金丝,乃是经过修补后留下的,像是一道怎么也驱除不了的疤痕。 从云水间下来,他一眼瞧见昭蘅立在合欢花树下的身影。她站在树荫浓影里,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墨黑浓影间,她裙摆上的金丝银线反射着宫灯的光芒。 提灯走近,宫灯照出她苍白的脸。 昭蘅在殿外等了很久,她想了好多话要说,可是待得他走近了,仍是忽然呆住,手指轻颤,垂眸盯着手中捏着的衣带。某些纷繁的念头划过脑海,却茫茫白雾似的,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眼见他马上要走,昭蘅便伸手拽住了他宽大的外袍衣袖。 李文简迈开的脚步,顿时停下。 昭蘅纤长雪白的手指搭在那金灿灿的绣龙上,微微仰眸望着他,嗓音里有轻微地颤声:“殿下不回寝殿歇息吗?” 李文简无言。 许是怕他挣脱,昭蘅的手指便慢慢扣紧,雪白干净的指甲没有涂抹任何蔻丹,在暗黑的夜色里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干净:“殿下若是不想看到我,我去东暖阁歇息。您明日要上早朝,若是休息不好,影响正事。” 那一刻,李文简垂在身侧僵硬的手掌,缓缓握紧了,道:“不用。”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