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因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抚慰的话来。 没一会儿,里间便传来妇人的骂声,紧接着李傅母和谢晋渠的妻子郑氏都垂头丧气的退到外间。 郑氏先万福:“五姐。” 宝因点头,唇角弯出抹不深不浅的笑:“太太这是怎么了?” 照顾人的这几日,两鬓生出白发来的李傅母叹气摇头,便是再要好的,也受不住如此一通骂:“还不是那个倔性子,有点不自在就乱发脾气,我倒还好,左右不过是个侍奉人的,该挨打挨骂的,可怜六奶奶,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还被她骂,都要去黄泉去了,她也不知给自己积德。” 郑氏被吓得连忙说道:“侍奉姑氏本就是我该做的,再说这算不得什么,要骂骂人能让太太好受些,也是好的。” 宝因手掌轻落在郑氏小臂上,脚下往里间走:“我进去瞧瞧。” 谢珍果看着女子进去,下意识也想跟着,李傅母和郑氏连忙拉住,不让这个娘子去搅扰。 来至里间,便见范氏躺在窗牗边的小榻上,面容枯槁,眼睛深陷,已瘦了许多,一头黑发也失去了光泽,便连呼吸都需屏息,才能听到微弱的一二。 宝因怕惊了妇人的魂,站在门口先喊道:“母亲。” 范氏眼珠子动了动,却没应。 瞥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和一大滩的黑渍,宝因蹲下身子,小心捡着:“我知道母亲心里难受,既不想吃药,那我们便不吃了。”拾掇好这些,她起身,顺手放在高几上后,走过小榻那边,抚平裙裳,屈膝坐下,像寻常那般闲聊,也深知将死之人便得顺其心意来,“只是自我嫁人后,我们母女二人许久没好好说过话,如今儿自个做了母亲,不知怎么的,想回来与母亲说说话,儿还记得幼时最喜瞧那些书,什么管家女红的,一概不顾不管,急得母亲几日都没能睡好,如今多亏了母亲把儿矫正过来,若不然嫁了人,什么都不知不会,怕也没今日这样的光景了,又哪能换来儿在林府的安稳日子,大概随便个婆子就能将儿欺瞒的有苦说不出。” 范氏何尝不知那些仆妇背后怎么议论自己,便连自小侍奉的李傅母也对她多有置喙,如此推心置腹能理解她的话,不管是真是假,都能使得她不禁抬手擦泪,嘘声道:“林勉那个长子,五姐还是嫁对了,二十来岁便做上尚书仆射,多少也算是个相公,五姐也不似我与大姐生不出儿郎,儿女都有了,往后五姐只有享福的,再没受苦的时候。” 宝因见妇人愿意说话,不由得放下些心,继续疏解宽慰:“母亲也是个享福的人,您瞧瞧六哥娶妻成家了,七哥快入仕,九哥向来都是上进好学的,十姐在母亲的教导下,早便比我都好了,没两年就能出嫁,我们这些兄弟姊妹能有这样的,岂不都是母亲教的好,要遇到个只顾自个的,对我们这些儿女不上心的,只怕我们早成了建邺城内的笑话,被人取笑没修养。” 范氏哽咽:“五姐说的是,这辈子我也没什么可怨可恨的,这时候走反倒还是福分。”一语了了,又说,“李姨娘我让她回家乡去了,五姐应该明白,大势已去,没什么盼头了,能离开便离开吧。” 昭德太子已被追封为孝昭皇帝,甚至连他那个发妻周氏都能追谥为昭哀皇后,可谓处死非义曰哀,这位非世族出身的太子妃的薨逝自少不了三族的身影,且还是明面上没有掩饰的处死。 为的便是警告当年才十九岁的昭德太子,不要动别的心思,这件事也使得他至死身边都没个女子,或是对发妻眷爱至深,或是不愿再害别人性命,后来郑氏送女入四大王府,而非东宫,便也证明这位太子必须死。 如今皇帝能够追封,琅琊王氏全族服丧,大厦已倾,谢氏则早就在谢贤被废去司徒公时,慢慢只剩空客。 宝因从高几上拿了手帕,给范氏擦着眼泪,柔柔笑着:“儿知道,儿还得替她给母亲谢一声恩。” 这已是年初的事情,那时范氏还差使了个婆子专门去林府与她商议。 范氏像是被眼泪给哽住了喉咙,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只不停地流泪,轻轻点着脑袋。 宝因微微俯身,边给拭泪,边握着她手,抚摸慰藉。 ... 窗边范氏渐渐合眼睡了,宝因始终陪在一旁,待妇人不再流泪,便搁下手帕,伸手拾来团扇,轻摇送着清风。 * 夜渐深的时候,屋里屋外都点起了蜡烛铜灯。 醒来的范氏倏然说想要吃荔枝膏,喜得李傅母赶紧去吩咐疱屋的那些婆子。 做好端来,宝因亲自捧过,舀了小口喂过去,但妇人又摇头不肯吃了,她借着昏黄的烛火打量着,眼球深陷的更加厉害,枯竭之相愈发严重。 鼻头一酸,她也不忍相逼。 范氏偏头看向窗外:“还没来。” 宝因把水晶小碗放在旁边几上:“母亲是想见大姐她们?”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