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曦渡入窗内,没一会,晓色漫天。 申靖允已经忘了这是他这三个多月以来第几次夜不成眠,也忘了这是第几次坐在床边看日出,只记得每一次当光逐渐把屋里的夜色驱散时,却好像总是忘了把囚着灵魂的黑带走。 六点的闹鐘响了。 他以指尖关掉嘈杂,画面重新跳回了看了整晚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片绿草如茵,男人一手搂着妻子,另一手牵着已经上小学的男孩,肩上还坐着不满三岁的孩子,孩子双手抓着男人的发,笑得开怀灿烂,而男人与妻子脸上噙着同样优雅的清浅。 这样看似幸福的光景,背后却隐藏着足以毁掉一切的谎言。 可即使幸福早已在多年前分崩离析,他依然只能在这些看不见光的深渊里,从谎言里寻找短暂的救赎。偏偏,灵魂却又在获得救赎的下一秒,被无尽的懊悔给吞没。 每当看见母亲的模样,他总是后悔,后悔当时为了追求心仪的女孩而漏接了那通电话,后悔为了陪那女孩走回家的那段路而没有回拨,后悔在听见她接受了自己的告白以后带着笑容返家,却在打开家门的下个瞬间看见洒了满地的白色药锭及斑斑血跡。 当他回去的时候,屋里什么也没了,全是空的。 只剩死寂。 然后他才终于回拨了那通电话,从警察口中听见了母亲的死讯。 当他终于赶到医院,担架床上已经被盖上白布,弟弟就站在病床边,白色的制服上有乾涸的血色,一双眼空洞无神,像是早已把所有的泪都哭乾,连灵魂都失去。 他没有赶上。 他母亲的最后一面,他没有赶上。 似乎从那天开始,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变调了。 母亲离开以后,他为了扛起家计而奔波于街头与音乐餐厅之间,即使去了学校,也没有多馀的心力专注于课堂,更别提要空出时间陪伴另一个人。 于是,在那之后没多久,那曾经接受他告白的女孩有了新的对象。 起先谣言传入耳里的时候,他是不相信的,他甚至也没过问,就是一如既往地在每晚下了班之后传讯息问候,哪怕她的音讯来得越来越晚,哪怕有些时候她只是已读了讯息却没给回覆,甚至哪怕有时她连看都没曾看过。 他始终是相信她的,就像他父亲一直以来信赖他母亲一样。 信任,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最基本的根底。 小的时候,他父亲总是这么和两个孩子说,说如果一个人希望得到另一个人的真心相待,首先要做的便是掏出自己的真心,唯有赤诚,才能换来稳固且长存的情谊。 但这曾是他们坚信不移的道理,这曾被他们奉为一生圭臬的信仰,在多年后被他父亲亲身经歷的失败敲出了裂痕,最终被他自己的切身遭遇摔碎成狼藉。 他想,他是不会忘记那一天的。 女孩生日的那一天,他特意和驻唱的餐厅请了假,用了已经忘了饿了多少个日子才勉强存下来的钱,买下交往前两人第一次单独相约那日在经过某扇玻璃橱窗时,她抿着唇鼓着颊软着声说喜欢却捨不得买的洋装,还请店家替他把礼物包装得精緻。 他甚至没有告诉她请假的事,只为了在她回家时给她一个惊喜。 那一晚,他在她家门口等了许久,在那盏冷蓝色的街灯下站了好几个小时,直到午夜过后才终于等到她的身影。 她坐在另一个男人的机车后座,拥抱的依偎远比最初他载着她时还要来得亲暱许多。 后来他们下了车,在那个他们也曾经捨不得轻易道再见的家门口前,以恋人般亲密的姿态耳鬓廝磨,用亲吻诉说没人能听清的离情絮语,最后深情吻别。 那是他此生最痛恨自己骨子里拥有浪漫血液的一刻,也是他此生最痛恨自己还愿意相信一个人的一刻。 但在这么痛苦的时刻里,他恨的也只是他自己。 在母亲与父亲摊牌的那段期间,家里没有一日是安寧的,所有的争执都被放大成了剑拔弩张的碰撞,那是他第一次得知自己在母亲心目中真正的定义。 「当初我就只是想利用这个孩子和你结婚,让你更心甘情愿地资助我的事业。如果不是因为你说你喜欢孩子,留下他对我有好处,早在知道自己怀孕的那天,我就想把他拿掉了!」 「你知道每当听见他喊我妈妈的时候,我心里有多噁心吗?」 「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都不爱你了,你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会爱?」 「别再说他也是我的孩子了!在我心里,只有小澄才是我的儿子,至于他,什么都不是!」 连这说出这些言语的母亲他都能相信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恨那些让他相信的人? 他没有资格。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