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和来时一样没有在意他的礼数,只含笑提醒了一句:“今儿下午有裴良信的课,你给父皇悠着点,别因为佳人忘了文师。朕可不想在早朝时收到他的启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丢脸。” 杨世醒道:“是,儿臣记下了,请父皇放心。” 随着垂帘的放下,曲泉阁里再度陷入了沉寂。 阮问颖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敛衽垂眸,静默不语。 杨世醒也不开口,单手轻置于桌案之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直到山黎在外禀报徐元光已至,正在主殿等候前往西室,才打破了这份寂静。 杨世醒首先开口:“你是直接回府,还是去找你娘?” 阮问颖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个……普通的问题。 接着,不及她回答,就又听他道:“先前在梅园里剪的花枝还存在我这儿,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莫要忘了。” 他边说边站起身,“不管你是回府还是去你娘那里,我都会让山黎和云山送你,雪天路滑,你多当心。” 说完,他就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又停下,背对着她道:“这几日,你暂且不要过来找我。” 阮问颖看着他流云织纹的衣摆消失在隔断之后,听着外头掀帘的动静,半晌没有出声。 她有些迟缓地想着,他刚才是不是没有唤过她的母亲一声“姑母”?是在刻意回避称呼吗? 又想,他居然只是让她不要再过来找他? 她还以为会得到他的一番严厉正告,让她不得把今日的事情对外吐露半个字…… 他这算是……信任她吗? 还是说,他对她的叮嘱已经包含了这层意思? 阮问颖不明白。 不过有一件事,她很清楚。 那就是从今天开始,她与杨世醒之间的关系将不复存在。 皇后说得没错,他有经世之才。 安平长公主说得也没错,他心高性傲,断不会容许有卧榻之危。 这么多年来,他的为人处世一直很从容自若,好似从不计较身份之差、君臣之别,但这绝不是因为他淡泊名利,而是以他的身份不需要去争、不需要去抢。 江山社稷,权势名利,他不是不在乎,是不需要在乎。 他本来就拥有它们。 但现在,这个前提被打破了。 他从帝后嫡子,变成了母不祥或许父也不详的孩子。 他从小被教授的帝王之术,超越太子的储君身份,继承大统的天下江山……这些他本该拥有的一切,都变成了他不该拥有、不配得到的。 这样的事情任谁遇上了都会难以承受,从云端坠入泥地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阮问颖相信,这世上有人心志不坚,会因此而意气消沉,甚至看破红尘、皆觉虚妄。 她也相信,这世上有人天生具有高风亮节,会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数奉还。 但杨世醒二者都不属于。 他既心志坚定,不会因此而一蹶不振,也不会枉做圣人,轻易把拥有之物拱手让人。 因此,不管他的身世如何,只要他不是帝后二人的嫡子,事情都再难回到从前。 要么,他与她达成协议,互惠互利。 要么,他把她视为隐患,意欲除之。 而无论哪者,最终导致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 他们之间的缘分,到此为止。 …… 杨世醒离开后没多久,谷雨和小暑随着山黎一道入了阁内。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