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飞快划过桌面,声音消失得飞快,可叫浮云卿听着,却难受得坐不住,恨不得现下就逃离出去。 贤妃嗳一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你及笄后,搬出宫去住。我呢,再不能似从前那般,有事没事,忙里偷闲,把你叫到身边,守着你读书学习。鸟长成了要飞走,何况是人。我渐渐力不从心,没你想得那般坚韧。年轻时,困境拦不住我。可今下年纪大了,就是完全闲适下来,也不愿再做任何挑战。何况是往你府邸里安插人手?” 贤妃词句恳切,卸下肩上的担子,她也不过是一位寻常的母亲罢了。 可浮云卿不信。同样的话她已经听过不下十次,同样自卑自叹的神态,她早也看得波澜不惊。 贤妃说,没再往公主府里安插人手。怎么可能! 明明先前刚往府里派去几位女使。 贤妃颇感心寒无奈。她倒也想放手,可睃眼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出家当甚么僧陀去,一个蠢笨糊涂,只知吃喝玩乐,荒废光阴。 她倒也想放手,可这一放手,从此孩子野马脱缰,长歪了怎么办,想邪了怎么办。 故而宁可管得严厉些,也不愿叫日后孩子为走错路而恨她。 想及此处,贤妃渐渐冷了眼神,变回那个不讲人情的铁血母亲。 “你以为,今日召你来,只是为着生火的事嚜。”贤妃捋起宽大的衣袖,从身侧又拽出个匣盒。 她把匣盒推到浮云卿身前,冷眼道:“打开看看,说你行止不端,可不是在空口找事。” * 北落门。 拉水车的汉子恰好与两位从北面走来的小官人打了个照面。 汉子手一抖,水车便措不及防地翻了个身。水车上只装载着一桶水,木桶笨拙地翻转,清水哗哗啦啦地流下来,沥湿地面。 车夫倍感惶恐,顶着两道试探审慎的目光,颤颤巍巍地搬起水桶,放在水车上,旋即虾腰作揖,向两位官人问好。 “老伯不要担心,会有宫婢来把这里打扫干净。”其中一人开口。 听及他这道安慰话,汉子不迭作揖,推着水车走远。 背后衣襟被汗黏住,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汉子双腿剪得比绣娘的手还快,生怕慢一瞬,就会被这深不见底的禁中给吃了。 这滩浄泚的水,泼出去后,再不似从前纯粹的模样。它阗噎着几株摇曳的西府海棠,将灿灿的红日拥在中间。它是无私的明镜,什么风景都往里面装。 卓旸乜见敬亭颐看着那滩水愣神,劝道:“你是在想官家方才说的事么?你我不是朝臣,变法之事纷繁复杂,就像这滩水一般,瞧着清澈,实则各种腌臜事都隐藏其中。切记不要剑走偏锋,若非走到绝境,千万不能与丁伯宏那帮人有交往。” 卓旸整整袖口,又道:“眼下时机尚未成熟,你我只能蛰伏于公主府,一面服侍公主,叫她卸下防备;一面背后推波助澜,引出那位刺头。” 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却见敬亭颐像半个词句都没听进去般,依旧站在那处岿然不动。 卓旸摇摇头,“走罢,这处不宜久留。” 说着就朝敬亭颐走去。然而刚走两步,脚便停了下来。 走近才知,敬亭颐到底在看什么。 那滩平平无奇的水波里,渐渐倒映出金车驶来的景象。 车帘乍然被风一掀,浮云卿红肿的眼便跃进敬亭颐眼眸中。 “欸,敬先生,卓先生,你俩怎么才出来?”浮云卿赶忙搵帕擦擦眼,眼珠提溜转,就是不看金车旁站着的二人,生怕自己狼狈的姿态被窥见。 话落,又觉着说得 不妥,忙改口道:“既然遇见了,那就都上车来罢。要变天了,咱们赶紧回府。” 闻言,卓旸仰头往天上觑了觑。 先前还是霞光满天,不过多说几句话的功夫,这晌已是乌云翻腾,风催树摇。 可他仍开口说不必,“我们是骑马来的,马还在东华门外栓着,何况与您同坐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的事,做的还少么?”浮云卿发问道。 这话把卓旸噎得半死,眼睁睁看着敬亭颐上了金车,末了还遭浮云卿数落一句,“规矩规矩,你们都拿规矩来压我。” 待敬亭颐坐稳后,浮云卿抱怨地剜卓旸一眼,又飞快地把车帘拉下。 “卓先生,既然你不愿上来,那我也不做强迫。东华门外那两匹马,你自个儿牵来罢。记得牵得快些,不然等会儿下暴雨,你就要被淋成落汤鸡喽。” 车帘掩着,偏偏卓旸能想象出浮云卿幸灾乐祸的鬼灵精模样。 已而,已而。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说什么,做什么,随他们去罢。 可再一眨眼,金车竟驶出百步远,车轮快速滚动着,生怕被他追上似的。 “嗳,你俩没良心的可赶紧凑成一对罢。” *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