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花魁,那些还是初开的桃花,娇嫩得挤得出水来。 紫鳶被陆续转了几手,他病得愈来愈严重,就算不停服用媚药,却终究不能使主顾满意,有几次甚至在床上不断咳血,因此身价不断降低,连那支玉簫也出现了裂纹,裂纹与日俱增,快将四分五裂。 他早已不復万千宠爱在一身,只能强逼自己习惯没有人群的欣羡注目,习惯没有狂蜂浪蝶的諂媚讨好,习惯衬托其他艳丽的娼妓,习惯不堪入耳的奚落羞辱,习惯被愈来愈卑贱下流的男人轮流玩弄。 最后,紫鳶的新主人甚至不是在京都当差。 跟京都永诀的那天又是春暮,鈿车慢慢地驶到北城门,虽然紫鳶不住咳嗽着,几乎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强撑着掀起绣帘,看着薄云疏雨,燕子并飞繚乱,陌上濛濛残絮飞,满地杨花铺白毯。 紫鳶消瘦得完全脱了相,乌黑的秀发变得乾枯发黄,从前璀璨若晨星的眼眸只剩下死寂,上好的玫瑰胭脂也掩不住毫无血色的病容,罗衫下尽是斑驳鞭痕。 他想起昔年初来京都时,春城百花媚,御街疏柳长,眠樱斜靠绣帘,浅笑樱桃破,羽衣染上烟霞色,不惹人间桃李花,当时他只道是寻常,现今却是物是人非,他又想起眠樱从前最喜欢看燕子,一看就是大半天,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方?是不是也在看着燕子呢? 又一年孟春,红顏零落岁将暮,寒光宛转时欲沉,曾经的芙蓉花成了断根草,紫鳶的花期已经开到荼蘼,伊于胡底,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等待多久。 银鞦騕誏嘶宛马,绣鞅璁瓏走鈿车,鈿车踏过软尘润酥,在离枫丹不远的香山寺前停下来,紫鳶戴着竹丝幂篱,陪伴着身为盐商的新主人下车。 紫鳶温顺地挽着新主人的手臂,宝鈿香蛾翡翠裙,金缕浓薰百和香。他的腰际还系着眠樱送给他的腰带,哪怕生活再是艰难,他早已变卖所有金银珠宝,但还是捨不得典当这条腰带。 多年后重游故地,只见山放凝云低凤翅,深路入古寺,乱花随暮春,当年的石刻依然佇立殿前,杨柳吹成雪,满眼游丝兼落絮,桃花落红如霰,堕香片片。 卖艺的歌女红牙初展,象板如云遮娇面,衣薰麝馥,袜罗尘沁,凌波步浅,鈿碧搔头,悠悠地唱道:「去时梅蕊全然少,等到花开,花已成梅。梅子青青又带黄,兀自未归来……」 他们沿着鹤径走了一阵子,新主人似乎看中什么货物,他松开紫鳶的手臂,停下来跟店贩交谈。 紫鳶已经不太能见风,一被风吹到就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沙哑的咳嗽声就像老旧的风箱,单薄的胸口抽搐似地起伏着。他以丝帕紧紧地掩着被庸俗的唇脂抹得异常鲜红的双唇,残旧发黄的丝帕沾满刚才咳出来的鲜血,当中夹杂着不少血块,极为触目惊心,但他早已习以为常。 他向前走了几步,踏过砌花零落红深浅,隔着竹丝幂篱隐约看到摊档上摆放着几幅画,其中一幅描绘着云峰秀叠,翠入烟嵐,浓绿交荫,深紫色鳶尾花盛放的初夏— 如此熟悉的笔触。 乱絮飘晴雪,残花绣地衣,年光往事如流水,紫鳶再度忆起在流鶯馆的杨柳月下对酌,海棠荫畔相依相偎,偶然他会沏着香茗,眠樱则会静静地写着字,二人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那时紫鳶还是那么年轻漂亮,就像一朵在薰风里摇曳生姿的鳶尾花,他无忧无虑地笑道:「松花酿酒,春水煎茶,夫復何求?」 紫鳶扯下幂篱,痴痴地凝视着那幅画作,他早已眉黛秋山烟雨抹,清泪如同春水涨,唇角的鲜红血跡渐渐乾透了。 嫩雨如尘,娇云似织,日长飞絮轻,雪浪皱清漪,林间戏蝶檐下燕,影鏤碎金初透日,一切綺丽虚幻得宛若花外梦,梦中云。 半梦半醒之际,紫鳶隐约听到有人轻声叫唤他的名字。 他驀然回首。 (完)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