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最好还是联系一下她的家属吧,她的情况不太好。” 孔安垂下眼帘,听见一旁的小护士对医生说:“她之前不是说她没有家属吗?” 医生没有回答,他一直都觉得这个答案不够合理。 孔安在急诊室医生的介绍下见到了纯熙的主治医生,那个鬓角泛白的中年男人对他说:“这么多天了,你是第一个送她来医院的人。”他问他:“你认识她吗?她真的没有家属或朋友吗?” 孔安说:“没有。”这答案含混不清,不知是指他不认识她,还是她确实没有家属,也没有朋友。 那医生叹了口气说:“不管是远亲还是近邻,就算是朋友,总得有一个吧。她这样下去不行的。” 孔安沉默了片刻,抬起头来,问道:“她得了什么病?” “骨癌晚期。” 从下午到第二天黎明到来的前夕,夜幕展露倦意,东方初初泛白,曙光将至未至的时候,纯熙才悠悠转醒。 在此之前,孔安在她的病床前站了一夜,他知道他应该走,但不知道为什么,直到接近天亮的这一刻,他也没能走。 在察觉到纯熙眼皮微动,似要睁开的时刻,他终于有了力气快步逃离。 然而,他终是晚了一步,手刚刚放到门上,便听见纯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孔安,你不要走,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她的声音依然微弱,但在清晨安静的单人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孔安在门前停留了片刻,拉开门继续向前。 然后便听见身后“扑通”一声,她跳下床来,却没有力气立刻站稳,而摔倒在旁边的柜子上。 孔安再度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去,正看见她扶着柜子艰难地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挣扎了许久,却始终未能成功。 孔安终于肯停止离去的步伐,他合上门,回身向她走来,在她面前蹲下,扶着她的手臂支撑着她站起来,坐回床上。 她还是很轻,近距离看去,连下巴也变得尖了。每当孔安直面这个事实时,都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他还记得最初遇见她的时候,她是多么的健康和丰满,而今天,却消瘦憔悴得如此陌生,宛若两人,恍如隔世。 但纯熙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久违的含有生机的笑容。 孔安问:“要叫医生吗?” 纯熙微微摇头,脸上依旧挂着如孩童般纯真的笑。她缓缓抬手,抓住他的上臂,想要离他更近些。 孔安也顺从地弯下身来,在她的身边坐下,迎合她轻柔却包含着无限思念的拥抱。 那天,他们在病房里拥抱了很久,直到孔安都以为她要睡着了的时候,她突然开口说道:“孔安,让我看看你的脸,好吗?” 她的声音软软的,还含着一丝沙哑,像一排训练有素蚂蚁井然有序地爬过他的心头。 孔安别过脸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纯熙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来,像从前那样,痴痴地凝望着他的眼睛,那是他脸上唯一她能看得清的部分。然后,她便抬起手来,去抚摸他的眼睛,以及那并没有被帽檐遮挡得完全的眉角。 孔安在她的抚摸中垂下眼帘,带走了那一抹印在她眼睛里的晶莹。他的泪膜依然清晰,每当他看着她时,总是水光盈盈的,好似很悲伤的样子。随着岁月的流逝,这悲伤便愈来愈重了。 这一次,孔安没有再拒绝她。他任由她的手在他的脸上穿梭,从他的眉毛、眼睛移动到他的耳边,然后轻轻地揭开他的口罩,取下他的帽子,拨开他的额前的碎发,让他如今这张残破不堪的脸再度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的动作很轻,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根本使不上力。她看他的眼神与从前没什么不同,并不因为他如此赤裸的面目全非而感到惊讶或恐惧。或许她也无需惊讶,这本就是她一手造成,只是不知他如今残破的面貌是否在她的预料之中。 但是她说过,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喜欢他。 这是他的噩梦。如今,终于到了噩梦成真的时候。 纯熙微微仰头,用她干枯却依然柔软的唇亲吻他的嘴角,一点一滴,连同她的呼吸,如细雨般沁润他的鼻息。她开始亲吻他的脸,亲吻他脆弱的皮肤、狰狞的疤痕,就像他曾经对她一样,接纳他身体的每一部分,爱恋他包含着残缺的真实。 最后,她倚在他耳边说道:“陪我,不要走,好不好?”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