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 之贻也不急着开灯,走到他床边,探头过去,问道:“你哭了。” “没有。”孔安条件反射般地回道。 之贻便轻笑了起来。 孔安的眼睛因为泪膜的缘故,总是湿湿的,时常会被人误以为在哭,时间一久,他自然厌恶起这种误解,偏偏之贻还总是喜欢拿这件事逗他。 虽然孔安不会对她发火,但之贻也不敢对他太放肆,连忙道歉道:“对不起。”她打开屋里的大灯,又问,“刚才,我跟我妈吵架,你都听见了?” “嗯。”孔安从床上坐起身来,点了点头,他看着之贻,又道,“所以,你现在到我屋里来,是想让她再骂你一顿吗?” “哎,干嘛总说这些扫兴的话。”之贻撇撇嘴,道,“我明天就要走了,她哪里还管得着我?再说……你,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说什么?”孔安不解。 “你说呢?”之贻黑着脸问。 孔安想了想,道:“祝你前程似锦,早日成为国际一流大钢琴家。” 之贻被他逗笑,她当然不是想听他说这些,她只是因为今晚与女友的相约忽略了他,怕他难过,也想起有好多话没对他说,便道:“我妈那个人,就是喜欢瞎唠叨。除了嘴碎,没什么实际的攻击力。不然,我早就死了八百回了。所以,我走了以后,没人给你撑腰,她要是说你什么,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孔安知道她是在关心他,方才的心酸也因此而稍作缓解,道:“我知道。她也没怎么说过我。” 在那以后,令茹也确实没怎么对孔安说过话。不仅因为他很快进入繁忙的高中生活,还因为之贻的离开令他变得肉眼可见的冷漠,更加难以靠近。 再往后的记忆,不知为何,竟变得模糊了。大抵是失去了之贻,生命中那唯一的鲜活也不见了。 或许也并不完全是因为之贻。 上大学后,孔安如愿离开了孔家。他终于可以卸下那种有关“乖孩子”的伪装,做自己真实的样子。但是,他并不曾料到,在孔家的伪装,已是正常生活给予他的最大仁慈;当他真正离开那里时,才发现人永远不能成为由自己决定的个体。 进入大学,高密度的集体生活要求他更多和更频繁的伪装。当然,与从前不同的是,他不必乖顺讨长辈欢心,换来一个稳定的住所,而是要培养自己更大众的兴趣以示合群,展现自己正常人形象。 比如各种各样的集体活动,他若不去,是没有集体意识,他若去了,不能热情融入大多数人的交谈,则是更加摆在明面上的孤僻,过度的孤僻加上形象上的与众不同,甚至会让他承受一些性别气质上的误解。当然,这还是最浅显的一面。 更加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宿舍里嘈杂的环境使他患上了严重的耳敏感症。年轻的男孩们不仅喜欢打游戏,还喜欢在私下里议论同班、同校女生的身材样貌,有时候深夜会谈,谈着谈着就开了黄腔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还有那些私下里小范围传播的成人影片,也构成了打游戏以外,大多数男生的隐秘乐趣。 孔安不认为自己是故作清高。他对青春期男孩们的性冲动及与之相关的好奇和探索并无非议,只是换作他自己,实在无法产生同样的感受。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可以沉溺于无止境的情欲——幼年因母亲职业对男女之事的坦诚相见使他在少年时丧失了对伊甸园禁果的兴趣。事实上,禁果之所以为禁果,在于“禁”字编织的神秘面纱,性的神秘来自遮掩,对性的渴求来自遮掩下的好奇,人性基因里的好奇在于——越是被允许的越是平凡,越是被禁止的越是美丽,你越遮掩什么,就越会引起旁人的猎奇。如果一早便见识了性的模样,解开了其神秘的面纱,便不会再有什么探究的欲望。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孔安都会因记忆里贯穿了整个童年的性爱画面而对同龄人之间关于性的猎奇讨论产生生理性的反胃。也正因此,他愈发不能融入同龄人的生活,他们没有共同的话题,他又怠于伪装,旁人的乐趣便成了他耳里的嘈杂,令他愈来愈疲于忍受。 到了大二下学期,他开始谋划着搬出去住。北京的房租很高,单凭奖学金和日常兼职并不足以支付房租。他又不可能请求舅舅的帮助,毕竟其邦若是知道,一定会拉他回家住。但他又实在难以忍受宿舍的氛围,便匆忙找了个便宜的合租房搬了出去。 哪知合租房与宿舍并无差别,一样的嘈杂,一样的难以入睡。唯一不同的是那一堵形同虚设的墙,虽隔不了音,却能够隔绝他所厌恶的人际交往,他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