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度尼斯沉默了一会儿。 他转过身,走向漫天的黄沙,粗粝的风裹着砂砾打在他的身体上,很快就在他的衣服表面积累起轻薄的沉淀。奈亚跟过来,也同他一起在辉煌的金字塔下漫步,华丽的冠冕戴在奈亚的头顶,他的身量变得比亚度高很多,于是这一幕变得有点像一个父亲陪伴一个还年少的孩子。 “变回刚才的样子。”亚度尼斯说,“你不是我的父亲。” “我确实是。多少算是。基本就是。”奈亚轻柔地说,“几百年前你从我的化身腹中诞生,你依然是我的后裔,哪怕莎布最终是你的母亲……但她可以是任何存在的母亲。” “从你腹中诞生的是我的先祖。” “是你的先祖,同时也是你。”奈亚说,“我们对于子嗣的定义是很苛刻的,你也清楚这一点。我们并不以躯体来衡量,我所孕育的是你的本质,按你喜欢的说法,你的灵魂。它当时还处于蒙昧,最后才长大成为你。” “我就不能是个普通人吗?哪怕最开始也不能算?” “你是最让我们难以理解的。”奈亚无奈地说,“这就是孩子到了叛逆期的感觉吗?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地想要成为人类?我承认人类很迷人,可玩弄他们和成为他们是两回事。” “我以为这就是你的打算。”亚度尼斯说,“制造一个永恒地处于混乱和痛苦状态的‘人类’,不断地希望又不断地绝望,在这一状态里永恒地往复。” 奈亚微笑不语。 他的身体已经崩解开来,融化进漫天的黄沙,亚度尼斯也随之化作浓雾。 巨鼓的声响轰然奏起,那澎湃而有力的鼓动,仿佛宇宙也拥有一颗将血液泵至神经末梢的心脏。长笛的音色应和着鼓声,微弱如鸣奏曲里夹杂的叹息或者抽泣。 奈亚庞大而黑暗的身形显露了出来,祂仿佛被微风吹动般轻柔地旋转和飘荡,那是万古中祂永不停歇的舞蹈。梦的尽头,最为伟大的、唯一的、终极的万物之主的巢穴将触须放置于此,而奈亚的本体永远陪伴着祂。 亚度尼斯如针一般扎进奈亚的浓影,仿佛撕开猎物般撕碎了奈亚的身躯。浓稠的血飘散开来,在最为浓重的黑暗中,它们犹如漂浮在深海中的、会发光的群藻,或者形态诡异的荧光水母。 而亚度尼斯将它们全部吞进腹中。 奈亚又出现了,化作一只人面狮身兽。这无疑是巨大而雄美的生物,拥有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庞,然而起面部的骨骼形状依然令人轻易联想到奢靡的油画,而且必然是绘制着洁白大理石建筑、泼洒出漫天红粉玫瑰、每朵花瓣都细致入微的那种。祂的身躯结构具有狮子的壮丽,宽阔的肩膀与胸肌,流线型收窄的小腹,粗大有力的四腿,脚掌的肉垫粉嫩动人,却丝毫不显娇美。 祂的双翼向后伸展,庞大得可怕,厚重的鬃毛覆盖着祂的整个身躯,是黄沙色的,却又那么纤细、柔软、浓密,在翅膀的根部,鬃毛与羽毛的过渡地带,那块地方的茸毛像棉花糖一样洁白。 亚度尼斯旋风般冲过去,抓住祂的双翼,踩着祂的肩膀猛地用力。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与嘶鸣,那双翅膀被完整地扯了下来,断裂处支出粉白的骨骼断面,亚度尼斯将它拿在手中盘了一会儿,看着奈亚在虚空中惨烈地尖啸与打滚。 祂哆嗦着,像只猫一样侧躺下身,四条腿斜着乱蹬,坠着毛球的长尾鞭子一样疯狂地抽打。那凄厉的惨叫甚至惊动了万物之主,祂痴盲地咕哝着,翻了个身,不知有多少梦的细节因此改移。 也许某个科技侧的世界要迎来灵气复苏了,也许某些异能的世界必须开始攀爬科技树了。也许有的平行世界泄露出一个灵魂,也许某个世界的时间线短时间地重置,而个别灵魂还保留着上一轮回的记忆。也许某个世界的亡者世界毁于一旦,此后再也不会有生命死亡,也再不会有新生命诞生了。 亚度尼斯将翅膀的断裂面放进身体,津津有味地吮吸着血水和骨髓。 “我是你的最高杰作吗?”他问。 “最完美的。”奈亚低吟般唱道。 “我讨厌你这么说。”亚度将整个翅膀都塞进口中,他咀嚼着,浓郁的能量化作某种近乎于醇厚香甜的味道,奈亚痛苦的泣声和他的咀嚼声彼此应和。 “别讨厌我。”奈亚甜蜜地说。 祂坐直了,前腿踹在怀中,像猫一样蹲伏着,歪着脑袋,等亚度吃完,祂才伸了个猫一样的懒腰,双腿抻直,后背向上拱起,鬃毛随着身躯的绷紧直立起来,仿佛炸毛似的。 而后祂放松身体,超前伸直前腿,竖着尾巴,高高翘起。 亚度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了。 奈亚发出有节奏的、嗷呜嗷呜的叫声,蹲伏前腿,塌着肩膀,后腿踩着均匀的小碎步,尾巴瞥向一边,袒露出无毛的区域。亚度尼斯靠过去,从祂脑袋顶上圆乎乎的耳朵,一路抚摸到祂的尾巴根。 ……祂发出黏腻而尖锐的啸音。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