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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了举人,当时便辞别父母入京都,预备接下来的科考……”

    他的声气微弱和缓,像水漫漶过画卷,缓缓地,将时间推回了二十三年前。

    那年春,少年游,驾着高头大马,流连在秦淮河畔。河上到处都是精美的画舫,美人靠着栏杆巧笑嫣然,热情的诗歌和声乐也随脂粉的香气流淌——好一个人间圣地,繁华果然不是小地方能比拟的。

    呼朋引伴,抬头低头都是好兄弟,银子钱花得流水一样,他从来不心疼那些身外物,觉得千金难买我高兴,只要心头舒畅就好。

    然而人总有走窄的时候,放榜了,他不曾中榜,荷包里的盘缠花光了,往日的好友个个避而不见,不是病了,就是外出未回,一夕消失了个干净。

    仕途受阻,一文不名,甚至连马都卖了,他一个人站在长长的城墙下,开始后悔自己的年少轻狂。他一直以为考取功名像探囊取物一般简单,原来是太过高估了自己,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才高八斗。

    人生最痛苦不是怀才不遇,是自视过高,却忽然被现实打了脸,无奈地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里。好在唐隋这人愁得快,想开得也快,第二日他就在街边支了个摊子,打算给人写状子赚钱,养活自己。

    吆喝,三文钱一件事由,可以修改三次。结果因为要价太便宜扰乱了行市,摊子被人砸了,砚台也扣在了脑门上。

    心灰意冷坐在道旁,正考虑要不要找一家寺庙住下来研心苦读,一片锦缎织就的袍裾飘到他面前。

    他抬起视线仰望,那人顶着一轮艳阳,眉目像春日的杨柳一样清秀舒展,和声道:“我仰慕唐君才华,不知可否请唐君去我府上,做我门客?”

    不用介绍了,但凡在建康城中闯荡过几日的,应该都认识眼前这位,他是魏王家二公子,人品才学无可挑剔。

    唐隋立刻就答应了,这是从天而降的美事,不比考个贡士差。毕竟能搭上皇亲国戚,将来只要一引荐,混个小官不在话下。以前自己酒池肉林,遇不见这样高洁的贵公子,如今自己落魄了,犹如洗尽铅华——

    原来潦倒也有潦倒的好处啊。

    于是唐隋跟随他去了别业,这是个认真做学问的地方,越是长久待下去,越是近朱者赤,他的心性也没有以前那样浮躁了。

    二公子其人,相处日久,让人打心底里敬服,彼此熟透了,就从二公子变成了“二郎”。

    当时别业中,也有官场上走动的同僚,朝中风向一转,大家便敏锐地察觉了。当今圣上年老无子,必会从魏王府两位公子中选一位过嗣,大公子嘛,才学平平,胜在年长。二公子的呼声更高,但舍长立幼这种事,从来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其后的两年简直暗无天日,他们在夹缝中求生存,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惊心动魄,到最后还是经不住铺天盖地的狂风巨浪,一切终于土崩瓦解了。

    唐隋还记得那一日,雾气浓重得几乎对面不相识,二郎让人把他找来,他进门的时候,见那端方公子坐在圈椅里,他穿得很单薄,身上的禅衣垂委下来,把身形勾勒得清癯修长。

    听见脚步声,他抬了抬眼,“文举,你来了。”

    唐隋上前道:“天这么冷,你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二郎还是寻常的口吻,淡声说:“我不觉得冷,这屋子里挺暖和的。”

    暖和吗?唐隋并不觉得,反倒感觉丝丝缕缕的寒意像蛇信,在屋内四角伸张。

    略沉默了下,忽然听见他又唤了他一声,“这次好像……真的不行了,他们罗织了很多罪名,我百口莫辩,也不想再辩了,就这样吧。”

    唐隋的鼻子顿时发酸,急切道:“上朝面圣,不行吗?让廷尉彻查,不行吗?”

    不行,不行了,人家那里早就一荣俱荣,让廷尉查,莫如让大郎查。

    其实行至这一步,一切都看透了,少时也曾手足情深,及到长大,反而话不投机。加之这泼天的富贵当头浇下来,把最后一点亲情也浇断了——

    为了至高无上的皇位,兄长要他的命。

    他像困在蛛网里的飞蛾,想尽办法自救,始终无法挣脱。他有准备,预感那一日就快来了,在这之前,趁着他还能活动,他得把一切安排好,把最放不下的人安置妥当。

    他站起身,走到唐隋面前,郑重其事道:“文举,我有个请求,虽难以启齿,也一定要说了。我与会君青梅竹马,你是知道的,原本我想风风光光娶她进门,可惜现在做不到了。会君怀上了我的骨肉,我可以慷慨赴死,但我不能连累她。我与她说了,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可她不愿意,既然如此,我就不得不仔细筹谋,给她和孩子留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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