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至清凉殿,侍卫方要打开大门,只听见一个声音,紧贴着门传来:“昭昭,是你吗?” 她没有回答。 殿门大开,云散风稀,他伶伶一人,立于白石阶上,通身清素,天旷月明之下,如千里寒山一般,神形淡远。见并非陆昭一人独来,旋即回身走入殿中,至一半时,才开口道:“让陆侍中一人侍奉便可。” 几样食盒被陆昭一一提入殿中,殿中未点烛火,也不开窗,元洸便坐在床榻上,在阴影中意态慵懒地看着陆昭进进出出。她身着月白衣衫,银纱披帛蜿蜒,如缀星河。抬手时,她的衣袖勾折成两片,便是行驶于星河上的云帆。或许,因匆忙之故,她也没有细细描眉,薄而轻利的眉峰,在寒泉浇玉的面容上,如前朝大家在江山图上的一气呵成,再不容他人动念半分。 “昭昭。”元洸道,“我母亲的事,真是他们所为?”他故意质问,意欲以这样一种不确定,来铺陈他即将要做的决定。 陆昭以为元洸真的有所质疑,一边将食盒排在案上,一边道,“本朝凡千石以上大员之重案,皆有廷尉、御史大夫和司隶校尉一同会审,以免刑吏典校摘抉细微,吹毛求瑕,以至深诬。又因司隶校尉不置,其职权旁移于丞相。虽然陛下仍有独断之权,但廷尉总审理,丞相复审备报,御史大夫总领乌台,又有督查廷尉、丞相之责。至此三司推事,可谓完备。昔年廷尉姜祢因原本也是降国之族,审理此案时不奏请八议也可视为避祸。” “但御史大夫为薛琬所任,疏漏之余,竟能允许你煽动御史僚属,指使乌台言官,必有斩尽杀绝之心。而历来株族之刑极易引起非议,因此不管国君决策如何,丞相出面劝阻,是定例。又因诛族历来鲜有,只要丞相出面,此事便可有缓和,未必至于绝境。若保太后与贺氏真有心保全你母家,完全可令丞相贺祎为你言之一二,倘若陛下不允,贺家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又何至于事后保太后再对你怜悯收养?” 陆昭耐心地解释着,然而望向元洸时,却觉得那双眼睛如寒荒尽处的燎火,颇有一番厌世的味道。陆昭牵了牵嘴角,神色再度化为淡漠,仿佛将一切声色笼覆于皑皑冬雪之下:“权力的战车只要开始前行,便无法停下。不管你是否有感情,有诉求,那些随你前行的人不会过问,也不想过问。当他们等待不到属于自己的利益时,便会易主而侍,甚至将你扑杀在地。元洸……”她放下最后一枚碟子,语气坚清,全然镇静,“你我皆只能向前,谁也没有退路。” 元洸笑了笑,望着她垂如流水的衣衫,在黑暗的方寸之间璨若清晖,如此成就了她的六法俱全,万象毕尽。“昭昭。”他起身走近她,俯向了她,即便近在咫尺,却未触及分毫,“昭昭,我腻了。” 第125章 众议 夏木成帷, 青荷如盖,杏园内近数百名侍女已将宴席布置妥当,然而参加宴席的人现在却并不在此处。彭通之女彭耽书于数日前抵达长安, 暂住于靖国公府内。虽已点为女史,但彭耽书也如陆昭一样, 先着章服入宫。只是彭耽书入职未奉皇帝诏, 因此只需要拜见保太后一人。 此时,以陆昭为首,连同八名女尚书, 十四名女史分列保太后两侧,庞满儿领彭耽书入殿, 由内司李真如先行训导,随后保太后又嘱咐了几句话, 官面上就算是过了。 保太后手下女史,多为关陇世族女儿担任, 其中便有京兆韦氏、河东柳氏与武功苏氏等诸多世族。陇西虽偏西,但先前也与关中旧族多有联姻, 也算是自己人。保太后愿任用陆氏, 本意还是淡化新贵与旧族之间的矛盾,并且属意于陇上,以获取在西面的屏障。有着对保太后战略上的确定, 陆昭便敢于把彭耽书安排进女史高位。 保太后稍后不随众人宴饮,以其尊位,无需为一名女史太过捧场。该给的面子给到之后, 保太后也不过在殿内看着女孩子们攀谈。关陇各家相互亲近, 不过多久便已聊开,反倒是陆昭等非关陇世族出身的人, 在其间显得寡言少语起来。 陆昭立于一旁,右手不缀一饰,虚执团扇,仿佛遗世独立。新裁纨素鲜洁如雪,当她轻容浅笑,便如有微风摇动,又因她指间常年存染的一丝墨香,更觉色丽班姬,光润洛川。 保太后看着她,悄悄对身边的李真如道:“我爱犹甚,何况元洸。” 自永宁殿出,众人相继换去章服,改着夏衫时服,随后聚于杏园。宴席本由陆昭主理,但事前陆昭仍坚持与韦氏、柳氏两名女尚书一同安排。其实彭耽书之所以可以顺利立于长乐宫,不过是保太后与关陇世族愿意抬举。以贺氏为核心的关陇世族体量依旧庞大,先前她已为彭耽书发声,此时若还要在宴席上独占风头,难免会惹人猜忌怨望。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