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道:“陈君看我家虽算是门楣光耀,但如何自卑微而谋荣耀,老夫狂妄说一句,也算得上是颇有所得。时隐从崔谅将军,不问事迹,只问心迹,想来也是欲伸展一番宏图大志,恢复前丞相之门楣吧。可如今事态,时隐也是看的明明白白,崔谅既无高祖生于草莽的大开大合,亦无寄奴气吞如虎之势,上不能改天革地,下不能哺抚寒庶。太尉仍是太尉,中书仍是中书,北平亭侯不失爵位,舞阳侯府不失砖瓦,假使崔将军大功竟成,来日分封各方时,不知时隐这个东曹掾一职,最终能换来什么职位呢?” 话锋如同鹰羽,光洁的羽瓣自陈霆颅顶一滑而落,轻描淡写地抚平了厉色与厉声的同时,亦用那锋利的羽翮刺破了陈霆的心。 他忽然想到那一日蔡永对他说的话,如今已被一一印证了。高门仍是高门,曾经他们跟随荆州军,跟随崔谅而喊的口号,在这片高耸的宫墙内已无任何回音。 维.稳,大局,所有不同于此道的言论都在当权者每一次高声发话中更加暗弱。曾经,他们在南阳郡穿着草鞋,理着渔网,讨论着天下苍生与渔获的兴奋与壮志,如今看来却是最为讽刺的画面。 先前他们不是没有建议过将这些高门严惩,但最终不过是贺家一家遭殃,甚至连卫遐的两个儿子都逃出生天。高门已渗透得如此明显,而崔谅则装作不知,甚至丝毫不予追究。在崔谅的眼里,出身决定了价值。大局永远是靠高门来笼络维系,但打仗送死的只能是他们这些渣滓。 信仰的崩塌与信任的自毁将他的脊骨碾作泥尘,陈霆再也承受不住压力,用最后的力气愤而起身,咬牙恨道:“陆振,我知你家是前朝清流,江东世家。但如今高门尸位素餐者众,豚食犬材者众,即便我等不得显重,终是与丞相同荣同辱。来日长安血战,寒门庶子挥剑,更不知王谢几家死此剑下!” “同荣同辱?”陆振朗朗笑开,“陈君,崔将军女到底在太子身边,来日之事,谁也难料。许平纲如今已拜吴太尉为师,与旧时宿卫打得火热。崔敬以巨资至王门,学习雕龙之技。你的那些东曹旧属,相府同僚,更是王中书之座上宾。这些人都早已找好后路,却不知时隐有何自信可以同荣,有何立场可以同辱?” 啪! 酒杯执地,瞬间粉碎,陈霆的鞋履碾过如冰屑一般的白瓷,瘦骨嶙峋的右手蓦地扼住了陆振的咽喉。他望着眼前仍作笑意,笑意满是讽刺的陆振,怒吼道:“你住口!住口!我现在就可以让侍卫杀了你!” 陆振略显枯瘦的身躯纹丝不动,坐如槁木,仍意态散漫地望着眼前的年轻人:“请东曹自便。虽不能引东曹入正道,但以命相酬挚友,总算是不负,后世当有一段佳话。以人臣之身而死社稷,虽曾为降国遗族,但死后哀荣足以惠及子女。我赴黄泉即近,尔落冥府不远,来日忘川河畔共渡舟,再与时隐把酒言欢!” 扼住咽喉的力道忽然松懈下来,转而携袍袖拂却桌面,笔洗,笔架,瓷的,木的,零落满地,与陈霆双目中的火光一同没入暗影之中。他匍匐跪在一地狼藉之上,粗厚的手掌按压在碎裂满地的瓷片上。这双手与自己一样,在满庭的珍贵皎洁中,经无立锥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陈霆才缓缓起身,他默默摊开自己的双手,鲜血斑斑点点地从指缝与掌纹间冒了出来,在一片死灰中迸发出最后的生机。 “世事悲凉,寒躯染血。人情冷漠,冻骨犹伤。”最后一分戾气自陈霆的面容消退,他执起陆振的衣角,任由碎瓷在皮肉中搅动,神情萧索道,“残骸尚有余力,暮景仍望桑榆,先前或有踏错,今日还请国公教我!” 第220章 祭祀 苍松县既下, 大军仍需修整,因连着四五日都无事。西郊祭祀的诏令,元澈已以皇太子名义发出, 另加有太子印玺、尚书印,特意寻锦帛装裱好, 才命人送到北镇去。 自苍松往北镇并不难走, 渡了河水东奔祖历,随后继续往东北直行便是了。又过了几日,派去查苍松县令诈降一事的人回来了, 入内后向元澈禀报道:“都探问过了。苍松县县令曹蒙恩是杜真的亲家,想着武威太后到底是先帝发妻, 又无谋反实迹,如今重病在身, 因此便与杜家合谋要投降殿下,或许殿下一时善念, 可以饶得他们性命。故而曹蒙恩先写了降表,也是为杜家打个前哨。” “但因杜家先前得罪了凉州本土派, 又杀了上官弘一家, 上官弘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连夜潜入凉王宫进言。如今杜真反倒被杜太后下令赐了鸩酒,杜氏参与者皆死, 曹蒙恩也被杀于苍松县,那一日出战战死的县令并非曹蒙恩,而是凉王的一个家将。” 元澈叹了口气:“既然这样, 后面的倒也不必去查了。”说话间, 他忽想起西郊的事,旋即拿起笔来, 书信一封,随后交给那人道,“去金城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