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罢了。 排除了皇帝,第二嫌疑人看上去便是薛琬了,然而陆昭也并不这么认为。这样谨小慎微的方式虽然很符合薛琬的特点,但这种不拖泥带水、阴诡至癫狂的风格却不是薛琬所有。设计者所为说白了也是在赌,赌的是陆家不敢在这时候翻脸。他不仅敢赌,皇帝还愿意陪着和他一起赌。这绝对不是薛琬可以做到的。 所有的权斗归根结底都是人事。她与这些关陇世族也算彼此相识多年,对于对方的行事风格自然也不会陌生。此次动乱虽然有谋士献技的可能,但是深究下去其实牵涉方面极多,首先能得到皇帝本人的支持,只怕也不是一个巧舌如簧的谋士卖弄一番就可以说动的。参与的不仅有皇帝,还有长公主、冀州派,因此,隐藏在这场阴谋背后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金狻猊慢慢变得炽热起来,陆昭的指尖已经微微发红,但仍在闭目沉思。还有,还有,这个人对于戒严的法令与礼章了若指掌,甚至连具体的时间都能够明晓,说明已竟可以接触到九卿级别的核心官员。这个人的身份与地位,至少可以做到与舞阳侯、薛琬与皇帝平等对话,手中应当还握有极具分量的筹码,如此才能让最为老奸巨猾的皇帝听取他的建议。而这个人似乎本身又未牵扯在时局中,因为如今这件事来看,北军对其来说不过是个牺牲品,甚至连薛家都是如此。最后,他在宫中也拥有力量,可能是宿卫,也可能是别的力量。这个人会是谁呢? 陆昭再度回头,透过那扇屏风,看了看恭敬垂头,浅酌慢饮的吴玥。 吴玥似乎感受到隔着屏风投来的目光,忽然抬起头,虽然心情有些慌乱,但放下茶杯的手仍是稳的。“末将禀报,皇帝陛下虽有旨意将北军安置在逍遥园,但因暴雨,河流涨水,逍遥园已不宜屯兵。末将暂时封锁园林,遣这些人去了未央宫北阙附近,听说那边已经修的差不多了。” 陆昭眼睛一亮,未央宫北阙离冯谏驻守的司马门和武库最近,乃是警备最为森严的地方,但是里丞相府,也就是如今的司徒府很远。这群人如果真的想要举事,或是想要产生什么样的压迫力,都需要经过冯谏这一支直属太子的力量。她甚至可以判断,这位吴副尉安排北军远离司徒府,也是有此意的。 “其实……其实尚书是否想过,这几百名北军看似不执兵刃,但如今宿卫也有关陇子弟,来日或联合或串通,即便不能肃清内外,也未免不会为他人所用。”吴玥稍作沉吟,立于屏风外以极低的声音向陆昭提醒道,“前车有鉴,宜早除之。” 屏风后,陆昭慢慢坐了下来,语气格外沉静:“谋略、诡计,最终的支点还是在武力上。往年你我令数百人内夺宫禁,之所以可以功成,乃是因为宫内人心涣散已久,多盼大义归来。而如今战争方息,承平日久,人皆惧怕祸乱,这些人就算想要举事,能够响应者也是寥寥。今日我也向副尉直言,日后都中如何生乱,必然是有外镇强兵为托,那些效我等者必死。” 吴玥才道嘴边的话顿时凝住了,陆昭这番话似乎并不只单单对他一个人说。 “至于除与不除……”指尖敲击桌案清脆的声音与说话者清越的声音一同入耳,“吴副尉名字里的乐是礼乐之乐吧。” 吴玥的大脑忽然空白片刻,而后反应过来,道:“正是。” 屏风后的人影不知何时绕到了书案旁,执笔蘸墨,在一方早已铺好的纸上挥毫顿挫。“乐统同,礼辨异。乐也者,情之不可变者也。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所以这礼乐之说,管的便是人情道理四字。大国重礼乐,执政者更要慎重。不讲人情道理的政治便如离水萍藻,数日即枯,难得长久。吴副尉?” “末将在。” “去替我和司徒说一句话。”陆昭道,“就说殿中尚书府的权力我暂时还先不能放。另外,明日大典重臣集会前,我有要事需与司徒和中枢讨论。” 吴玥双手拱着,却仍站在原地沉思。屏风后的灯忽然吹灭了,吴玥才回过神,应命告退。 黑暗中,陆昭依旧目视着屏风的方向。政治的确不能没有人情,但最紧密的关系却只能用最大的利益和永远的畏惧来绑定。她知道随着刻漏中一滴滴水涨满、落下,她所处的局面便会更加危险。所幸她也有积累,数年积累的存量如今要一张一张的作为筹码打出去,以此来换取那个至关重要的变量。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