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并仍作此决定,那么皇后也能够心安了。至于移姜太昭仪及其幼子入北镇,我想皇后也是要将皇权中鲜卑的力量暂时搁置,继而以审视自身吧。” 用以搭建营帐的毡布灰暗而沉静,陆归也冷静地思考着。北镇的力量,益州的力量,吴家的力量,那些关陇世族的力量,还有在司州如同树根织网一般的执政力量,甚至皇权本身的力量,它们中或多或少的一部分,如今都是属于陆昭自己的政治资产,从来都与家族无关。 她从一开始就分割地干干净净,而他拥有的不过是荆州与秦州一隅,甚至荆州与秦州都不乏她的渗透。 她有着这样的谋划,不管是从何时开始的决定,但是她践行至今日,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 “她也爱着这片江山,她想……”蓦地,陆归明白了。 陆归内心震撼,只觉轰然一响,天塌地陷一般。啊,原来是这样,一切都变得可以解释了。她主动把这把刀递向他的同时,也是逼他做出抉择。光明正大地交战一场,亦或是臣服于她。 陆归望着远处那片水域,雾气既散,汉水迂回而绕,有些没入支流再也不见,有些则汇入沔水。他知道在不远处更靠近大海的东方,它们将聚成一条如银色辰河一般壮美飞流的大江。 “为什么,为什么就只能有一条路。”陆归有些感慨,甚至有些怨恨,“其实,我也尽可一试。” “你大可尽力一试,将军。”云岫道,“只是我觉得太过可惜了。” “可惜?可惜我们的性命吗?”陆归笑着,“参与这场游戏的人,早就把自己的生命祭献了。” “我并不是可惜你们任何一人的性命。”云岫摇摇头,“我只是可惜这个天下。” “当年太原王氏四分五裂,宗族之间互相倾轧,各为私计,相继引入外力血洗门户,然而这终究是饮鸩止渴。巨大的利益在动荡的朝局下,倒向将军的与前朝倒向太原王氏的一样,从来都不乏野心家,若不能家族一心,必然造成权力的分裂。” “如果将军行废立禅让之事,门阀还会再度势起,黑暗还会轮回。若将军起兵北伐,再复旧业,则天下兵众熙熙,各有打算,每个人都无时无刻不担心死亡与背叛。将军今日开启这场浩劫,那么皇后在削弱门阀之后,也必然失去皇权的衔接,肃清宇内功亏一篑,这片残破的江山也只能等待下一个明主了。” 两岸涛声如震,陆归望着远方,白的是水,灰的是天,远处砚山如黛。虽不及早春青山雪尽,仲夏碧鳞棹侧,深秋晓霜丹枫,但它仅仅站在那里,便已是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可是它太深奥,太复杂,尊重它所肩负的沉重,理解它所弃绝的自身,占有它所罹受的诅咒,都让他觉得太难以承受,太得不偿失,太痛苦如熬。 虽然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但是他想,他果然不能做这个江山的恋人太久。 陆归信步回到寝帐,如今这里也是雁凭公主的安置之处。陆归向雁凭行过臣礼,随后伸过手,似乎是想要握住她的手,然而对方似乎巧妙地相互避开了。 “既然来到荆州就先安心住下吧。”看到雁凭,陆归坚硬且皱在一起的心,竟渐渐松弛,变得柔软了,“无论结局如何,日后,我也会善待你的家人。”他许诺着。 雁凭却面如白纸,面向江岸的方向,淡淡一笑:“前朝的桓大司马,当他眺望荆州的山水人物,凝视自己的雄心时,是否也对兴男长公主说过这段话?” 陆归摇了摇头:“桓元子昔日之势,亦非我今日之势。彼时世家气数未尽,王谢为槛,非草莽乘风而上之时。桓元子仍能以贫寒之身栖息于世,姻娅皇室,挺英雄豪逸之气,逾越险阻,观兵河洛,最终得九旒鸾辂,黄屋辒辌,东园秘器,太宰封王。” “而如今门阀臃肿,丑政难除,今上已难继明南面。天下分合,岂惟魏祚永安?天下血食,岂归元氏一门?元子一世,无非‘悖力’二字。宝命可以求得,神器可以力征。若让我寂寂无为于世,虽不为文景所笑,亦含羞项王,愧对江东。” 雁凭有一丝心惊,那是熟悉的言辞,熟悉的心境。与多年前记忆中那个暮春将近的夜晚一样,灯火下,她母亲残败的宫室内投射出帝王巨大却虚白的身影。她的父亲在那个夜晚对母亲倾诉了他对江山的一切热忱。 最终,注定,有人视这江山如恋人,而本该成为恋人的只能安静,背对着庭院草木深深,结束自己如墙角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