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愈发黑了,浊云压得极低,北风也刮起来,有刺骨的冷,叫人疑心要下雪。 卫雪岚怕真的下雪,不敢在外?久待,将紧要东西?差不多买齐,便急匆匆拉着湛君折返。 行至长春坊,天果然落起雪,两人回家时身上皆沾了碎琼。 雪下的细密,不多时天地苍茫一片。积雪盈寸时,元衍自北打马入咸安城,溅起满地残鳞败甲。 杜擎上一次造访咸安元府还是十年前,那时候他才九岁,元衍也只八岁。 十年弹指一挥间,这地方倒是真没怎么变。 抚今追昔罢,杜擎喝下一口姜汤,浑身都暖起来,抬了头去看对面?坐着的好友,不由?得会?心一笑。 元衍端坐着,瞧着漫不经心,细数起来则尽是不耐烦。 杜擎想,这还是给他母亲面?子。 当时飘雪,看那表情活脱是想杀人。 其?实他才杀完人不久。而且是很?多人。 元衍杀人时是何模样杜擎没有见过,对他来说那是陌生样子,不过眼前的倒是他熟悉的。 杜擎曾听?人讲,子女皆是果报,佳儿续缘,顽儿取债,思及不禁感慨—— 不知眼前这雍容的贵妇人前生到底欠下多少?债,何时能偿尽? 慨叹之余,又慢条斯理喝起姜汤来。 “三郎?三郎?” 突听?得呼唤,杜擎连忙起身,堂中?站定,礼道:“杜擎在,夫人但请吩咐。” “三郎怎生分了?讲这样话。”方艾笑说。 杜擎亦带笑,“不过是敬重夫人之故。” 方艾眼角笑出细纹,对元衍道:“凤凰你瞧,三郎还是诙谐样子,没怎么变。” 元衍抿着唇不说话。 方艾情知他因何如此,心中?不大爽快,遂也板起了脸。 杜擎已看够了热闹,于是当起中?间人调停,“夫人,这一路奔波,二郎身上还有伤,先?叫他去歇息吧。” “呀!”方艾猛地站起,急急奔向元衍,先?是气:“你有伤怎地不讲?”又到了元衍近前又放软了声调,“伤在哪里?快叫阿母瞧瞧!” 元衍先?淡淡地看了一眼杜擎。杜擎佯作诧异,掩住唇朝元衍歉意地笑,只是并不十分真心。 方艾还扒着元衍找伤,元衍后退一步避开,“不过是叫箭矢擦了一下,哪里算伤,阿母不必担忧。” 要是箭矢偏了一些?方艾不敢想,两眼上翻,几乎昏厥过去。侍女忙上前扶住,口中?不住呼唤。 元衍淡声吩咐几句,抽身而去。杜擎自然是跟着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好久也没人说话。 这一月来,杜擎早已习惯走?在元衍身后,也许今日闲些,思绪便飞得远,也并没有很?远,只不过半年前。 不过半年而已,元衍的变化惊人,昔时的少?年人如今已然是个?全然的男人了。 杜擎又不禁想起小时候,那是更遥远的从前了。 杜擎与?元衍并非生下来就认识。杜擎的家在亭阳,他在那里度过了一段几乎没有记忆的时光,后来他父亲右迁至安州,他也就一并到了咸安。那一年他五岁,在元府第一次见到了四岁的元衍。 元衍小时候很?好看,是很?纯粹那种的好看,玉雪可爱,嘴唇却很?红,看着文静,不爱理人,很?像个?小女娘。杜擎那时候就是这样想的,不过他在咸安认识的朋友却跟他讲, “三郎,那个?元二,最喜戏弄人,不是个?好东西?,你不要跟他玩。” 杜擎很?诧异,也很?不信。 于是那个?朋友气呼呼地跟他讲,“你等着瞧。” 然后过午就听?说郡公家二郎君把人弄进了水缸,差点将人溺死?。 杜擎信了那朋友的话,然后很?快成了元衍的朋友,因为杜擎也不是个?乖小孩。两人兴趣相投,于是狼狈为奸。 两人做朋友有十四年,杜擎自诩普天之下最了解元二为人,至今他也是这么想,不过往后却不敢定论?。但他还是愿意帮他。 只是不免要叹气。 元衍回首,目意相询。 说到底杜擎不是个?好人,故作忧虑模样,举目望叶上积雪,怅而叹曰:“此大雪时节,公主殿下流寓在外?,不知有无寒衣,又可食得饱餐饭?”说罢转看元衍,情真意切:“二郎,思此我心甚痛。” 元衍先?是咬牙切齿,后来直接气笑了,“你心痛?” “自是如此,只怕二郎此刻与?我一样心境。” “那还是不一样的。”元衍笑道:“她此刻想必不大好,我看你也不似作伪,这样吧,这几日你也只着单衣吃冷食,好好感同身受一番,才至不辜负你今日这番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