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赶着告密,就急火火地叨了一筷子樱桃肉,也不品嚼,三口两口囫囵吞了进去,手脚极细微地发着抖,眸中寒意无人察觉。 是她太大意了,竟连烧火的老婆子都能一眼看穿她的喜好。 果然口腹贪欲最需克制,今日一遭放纵,贪了碗不值钱的酪,竟险些连自己的心魂都先赔出去了。亏本买卖,颇不值当!赵元韫日日与她同处,说不定正是潜移默化地叫她放松警惕,擎等看她一点点露出马脚呢。 老嬷嬷干站在一旁没说话,望望她,又望望酪。 不知怎么的,她觉得眼前天真娇贵的小公主,其实分外可怜。 一国之公主,本应时时刻刻都自然而舒展。她生来高贵,享有普天之下最稳固的帝王恩眷,不必畏怯若有一日行差踏错。 她该驰马轻裘,兰台赋诗,飞觞举白,纵意笙歌。该有那样的底气和自信去恣意妄为,想了就用手去勾去缠她心上的俊俏郎君,不想就甩个脸子扬长而去,反正天家威严凌驾于万事万物,总有人会为高傲的公主殿下托底。 她本可以活得百面千相,面面鲜活随性,却独不该像现在这样,一两句话就开始鹌鹑似的往里缩头。 这一刻的成璧,其实并没有显露出一点仓惶,就连吃忙了烧心作呕时仪态都落落大方。可那大方里,偏又透着些紧绷的刻意,这种刻意不是战战兢兢的小家子气,而是一种内源自生的刻薄。 她自己都在刻薄、逼迫着她自己,一刻不能停,一刻不能歇。更何况,后头确然正有一头大蛤蟆精在如影随形地逼迫着她呢。 见成璧实在吃不下,婆子也没强塞,只说将碗碟都留下明儿再拾,免得小姐入夜饿了找不着吃食。 待人一走远,成璧便立刻启开窗扉,将几碟子甜腻肉菜全甩到墙根枯草里去了。 清理完剩菜,成璧擎起烛台,往书架处走了几步,而后将那盏灯火轻轻地放在地上映着,独自在如山般堆迭的书卷中翻找起来。 临楼王府的这间书屋,书卷气还不算浓,不但与禁中文津守藏斋的体量不可同日而语,且连他隔壁邻居容府的书房也比不上。 这也算情有可原,临楼王府又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前朝国公遗下那间顶考究的祠堂家庙,至今都还晾在后院荒废着。头前两代蛮子都是从马背上一番打拼才挣下了家业,偌大的府院与胡人一系多少显得有些气场不和,正可谓是玉阶彤庭烟尘斗乱,朱门绣户马粪飘香。而府里另一座山头,乃是嫡嫡亲的皇祖姑姑敬武公主,那老太君身上偏也带着军阵里混出的邪气,平日不但懒怠打理内务,有时还要舞枪弄棒地操练一通,致使府内风气愈发跑偏。 隔壁容府里偶尔出来个跑腿小厮,那都得掩鼻觑目,快步而走,有意避着王府院门对开的那一斜街巷。 有门阀与清流共首做主子,就算是卑躬屈膝地服侍人,心里多少也舒坦些。眼与耳久得圣贤熏陶,自恃清明通透,可不就生怕沾了胡蛮窝棚的腌臜气?就算有个敬武公主罢,也不过是小乡农妇一遭鸡犬升天,赵家乡巴佬脚趾缝里卡的泥,还不知洗净了没呢! 小厮嫌弃无可厚非,两任王爷杀人越货自是好手,敬武公主更是修了罗刹鬼道,可一拿起笔,约莫都是只会抓耳挠腮的主儿。 人不开化,便莫若猢狲刍狗。乃至庶孙赵元韫呢,就更不是个雅人。一摞摞书册眼看着倒齐整,翻开内页墨汁淋漓,全被勾画得一塌糊涂。 赵元韫的字真如其人,一笔一画皆如银钩虿尾,铁马金戈,锐气直冲霄汉。成璧从前到底读过几天书,一双慧目自有见解。这样的字实不能说不好看,只是间架结构都透着些睥睨之意,骨肉太嶙峋,向左一撇是出剑,向右一捺,又似砍了大好头颅的一泼血。 先前没大在意时还不觉得,如今摆在一处,就瞧得人无端心紧。 成璧本以为书里得写了不少诽谤圣贤之言,说不定还能找到他批判今上的字证,可谁知,翻来翻去,赵元韫写得都是些平实见解。和他这个人一贴,就显出一种不相衬的稳重。即使被迂谈臭到眼睛了,也不过是大笔一挥痛批几字:“矫言饶舌,真国贼禄蠹者也。” 她埋头看了半日,愈发看入了迷,虽心里不愿承认,可还真就因他寻到点手不释卷的意境,连一开始想搜寻隐秘的初目的都浑忘了。 又看了一阵子,成璧回过神来,却听窗口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响动,窸窣不停,像是什么活物的足趾在草叶间穿拂踢踏,登时骇得一个激灵。 抬眼望,薄薄月光,疏疏点星,夜风漫卷玉帘旌。成m.fenGYe-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