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时,他在离乡好远好远的中部净区学校里,认识了这个男孩。 幸姊的父亲特地送他的眼镜,被班上其他同学抢了去,丢到泥浆里。他等到傍晚学校人去楼空后,才一个人到泥浆池边,找自己的眼镜。 他找呀找、找呀找,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对他意义重大的东西,而驀然,那傢伙就出现了── 好像故事书上那个笑得灿烂却又不知所云的柴郡猫,整齐漂亮的牙齿闪闪发亮,那傢伙整个脸也闪闪发亮的,然后将手里已经洗得乾净,不留一点脏污的眼镜,递到他面前。 他认得那傢伙,隔壁班的人气王,总是掛着迷人的微笑、人缘好、个性好、反应也灵光,深受女孩欢迎、男孩追从、老师与教练欢心……与他这个成天受欺侮、被当沙包打的的阴沉小孩比起来,这种傢伙不可能跟他有交集的──但他们就是认识了。 『以后要是我们同班,我罩你啦!』 他们就是认识了。有些荒谬的,令人难以置信的。 『给你!我这个月底最后一颗!』有些粗糙的手心里,躺着一颗用蜂蜡纸包装的小东西,在夕阳馀暉下闪闪发亮。 不只认识,还成了好友。 至今。 『那孩子……就交给你了……』 他手握紧了又放松,深呼吸,告诉自己,只是为了还那份情。 没错,就是还那份情罢了,再没别的。 抬手、推门,他走了进去。 『磅!磅磅!磅磅磅!』拳头击打在沙袋上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里製造出砰砰回音,他甫一进去,就看见那挥拳的背影明显一僵。 这里原本是间训练室,但其他器材和设备,都被拿去挡水用了,他看着那傢伙不知从哪捡来的破烂沙袋,胡乱吊着掛在原本的掛鉤上,沙袋下方的地板,已经洒出不少沙土──他不发一语,只是关上门,逕自靠在墙边,看着。 那傢伙已经满身是汗,浅色的上衣全湿了,被脱下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打着赤膊挥汗如雨的站在那,没有转头看他。 两人皆无语,空间里只听闻那傢伙的喘息,和仍在晃荡的沙袋偶尔洒落沙子的窸窣声。 即使没说任何话,他仍能轻易感觉得到,那傢伙散发出来的排斥气息──他想要他离开──但他就只是靠着墙,盯着他的背影看。 突然,张伟程发洩似的用力抹掉额际的汗水,响亮的嘖了一声,决定无视他的存在,重新开始挥拳,狠狠往那已经破洞的沙袋上揍下去。 房间里再度响起震耳欲聋的砰砰声,而他就只是看着。 看着,看那暴雨般的拳头疯狂击打在沙袋上,像是永不停歇的,永远发洩不够的…… 很久、很久,他回想着自己小时候,回想着阿程小时候,回想着加入张爹的部队后,他们经歷了许多、许多…… 然后,渐渐地那雨小了。 『欸,我们同年级耶,你几岁?』 雨渐渐歇了。 而他看着、看着、等着。 『耶,我比你大!别担心,以后我罩你啦!』 他看着。 也等着。 ※※※※ 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傢伙自己跟了进来。 他来做什么?妈的他真的一点也没心情理会他,他已经够烦了,已经够惨了,那白痴还来做什么?看笑话吗?要跟其他人一样说什么节哀顺变之类的蠢话?妈的,一声不吭是怎样?人都死了又能怎样?说些安慰道歉的话又能怎样?那傢伙自己都赔掉一隻眼睛了还来想怎样?要他也说些什么谢谢你至少你有回来之类的蠢话吗?他凭什么有必要说?死人的是他舅舅,又不是他老爸!干! 真他妈的──他一拳揍在沙袋上,那破烂东西又喷出一些沙子──干你娘!这东西也是烂的!干! 还有什么东西剩下是好的?!没有!什么也没有!!都是烂货!! 妈的,他去送死有什么不对?!碍到谁了吗?留下来是有个屌用?不过就是隻──丧家犬──干你妈的!干! 他赤红着眼,将咒骂一拳拳砸在沙袋上。 去死、去死、去死──混帐东西──一群北七(白痴)── 砰砰、砰砰砰! 刺痛传来,他的手背指关节m.fENgYE-ZN.CoM